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梦横塘38

蔺晨说是去吃饭,其实从头到尾只有梅长苏一个人动筷子。他是真不饿,一桌饭菜不算多,可到头来几乎没怎么动。

“你不是说你饿死了么?怎么现在饱了?”梅长苏有些气闷,完全不知道蔺晨发什么邪火。

“我饿了啃你就行了,”蔺晨歪歪斜斜地撑着头侧身躺地上,一边晃着酒杯,茴香豆咯吱咯吱嚼得欢快,梅长苏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真不饿……”梅长苏看着一桌饭菜有点发愁,“可我也不饿……”

蔺晨终于坐起来,酒杯往台子上一放,靠近些叹了口气,一抬手摸摸他的脸,“你这两天不吃药,怎么饭都不愿意吃了?我可是准备把梅宗主喂胖了带回去的。”

他说的轻巧,梅长苏心里却有些发酸。蔺晨明摆着是想把调养方向换成食补,可他怕是自己也知道,这身病根本好不了了。

气死风灯在门外摇摇晃晃,画舫上依然花朝满醉。梅长苏早早地就睡下了,蔺晨一边搂着他无意识地拍着胳膊,一边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水面的热闹逐渐安静下来,唯独最后还没唱完的歌女弹着琵琶,婉转悠扬地唱下最后一句——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 厅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 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


第二日雨色初霁,梅长苏醒的早,一睁眼就感觉到透亮的天光,胸腔里满是暮春初夏潮湿的草木青气。窗纱被晨风拂过,掀开一角,透出一片湛蓝的天空。

蔺晨还睡着没醒,一只胳膊依旧搭在梅长苏腰间,呼吸深长而安静。梅长苏静静地翻了个身,平躺下来,放松了四肢。

珏月夫人和她的丈夫第二日果然开馆迎客,蔺晨拿着请柬在手里转来转去,末了把请柬往梅长苏手里一塞,“怎么样,我厉害吧?”

“恕在下直言。”梅长苏看了一下请柬,认真地回答他,“在下对江湖真的不熟悉,珏月夫人何方神圣我真的不知道。”

这话说得巧妙,却让蔺晨噎得说不出话来,偏偏梅宗主一脸认真的样子还特别好笑,蔺晨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这是拐弯嘲讽自己嘚瑟,便嘿嘿笑着搂着他的肩膀,“苏先生莫怕,有我琅琊阁主陪你,虽二人,可降百万军也。”

自从自己取了个苏哲的化名以后,蔺晨有事没事儿都要来一句“苏先生”,弄得梅长苏又好气又好笑,也就默认了他在人前介绍自己“江左盟新任宗主梅长苏”这个事实了。

珏月夫人的香馆已在江湖纵横三代人,绝活便是制香。香料早已不再拘泥于沉香或者檀香,有时连同新鲜花草,瓜果木材也会成为她制香的原料。甚至她本人也因长年与香料打交道,独生女儿身上也时常散发出香料的味道——

“就是你昨晚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蔺晨低声道,“也是因为珏月姐姐用药材制香,那个女孩子天生没有任何听力,所以昨晚,她听不到你,也就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梅长苏这才明白昨晚那个小女孩的怪异何来,不过很快,珏月夫人已经拿起铜匙,慢慢研磨起来。

“第一步,首先要有香粉,今天的香是寿昌公主梅花香,打香篆要是没有香那就白搭了。”蔺晨指着桌上的一堆香料,“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再加点龙脑——就是薄荷。 ”

蔺晨的风雅确实是行家里手,只见珏月夫人几乎是调好香料,便开始研磨起来,研钵里逐渐散开一片奇异的味道,说不上香,也说不上是药味。很快,研钵里只剩下一堆粗细不匀的粉末。

梅长苏看着旁边那个小女孩铺开绢丝,碰了碰蔺晨的胳膊,“我怎么觉得,她要把香料筛一遍?”

“聪明!”蔺晨替他倒了一杯茶,“不过既然是香,就不能只是一堆粉,肯定还要有别的——想想你过去在金陵,那做糖葫芦的……”

“蜜炼?”梅长苏反应过来,只见珏月夫人的小女儿已然用绢丝筛好粉,捧着一个梅花香气的罐子来到几案前,一勺琥珀色的透明液体落到瓷碗中。

上火,热蒸,很快屋子里就充满了淡淡的的梅花暗香。只见珏月夫人取来香盘,就着方才研磨好的粉末,用灰压把香灰压紧。这才回头接过一只云纹的铜具。

“那是就是香篆,说白了就是模具,要把粉香放在这个模具里,压紧,成型。”蔺晨低声解释道。

果然,珏月夫人扫净香盘,把香篆放在香灰上,用香勺一点一点地把香粉填进香粉槽,待香粉填满后,用左手食指按住香篆把手,右手握拳竖起快速击打几下香炉旁边的桌面,香粉晃动了几下,便跌入槽内,被紧紧地压了几下。

眼见的槽内还不满,珏月夫人又拿起香粉盒加了少许香粉,填满香粉槽的空隙,再次敲打了几下桌面,拿起香铲,把香粉槽边缘的香粉刮了一遍。

眼看一层层香粉都在眼前被压紧,梅长苏斟酌半晌,终于开口道,“看着也不是很难。”

“难得不在这里,而是怎么把香篆拿出来。”蔺晨摇摇头,就这么说着,只见珏月夫人右手拇指和食指握住香篆把手,慢慢地向上垂直提起香篆来,一边还轻轻敲着模具。“不敲,断;敲狠了,断;提起来没压紧,断,说不定还散——你说难不难?”

只听不大的厅堂里一片感叹,珏月夫人已然用线香引燃了一朵祥云,梅花香气带着一缕青烟徐徐上升。蔺晨见所有人都站起来,连忙拉着梅长苏跑到门外。

“唉,憋死我了,真不想这么正襟危坐的看这个,以往老爷子要侍香,我早跑了。”

梅长苏忍不住笑了一声,“那我以后侍香,你想怎么坐怎么坐,躺着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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