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横塘31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三月十三更是桃樱芳菲，连带着初夏绽放的蔷薇也吐了些许蓓蕾，本该家里庆生的姬家却这时候放了一群孩子出去远足。梅长苏和蔺晨都在邀请之列，即便是蔺晨再三声明梅宗主是真的病体虚弱走不了多远，奈何这次姬家小姐态度坚决。
“他一定不会后悔的，应该要感谢我。”请了三次都婉拒的小狐狸大有屡败屡战的坚韧，“这个人他一定想见。”
蔺晨的私心恐怕只有梅长苏清楚，只听是故人，他就打心眼里不想让梅长苏见面——梅长苏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江左盟如今几乎全是赤焰旧部，核心却只有经过梅岭一役幸存的人，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会出卖梅长苏，但是故人就不好说了。
什么是故人，只有绝对的信任才能表露身份的才是故人。梅长苏在江湖还算不得根基深稳，一旦有哪怕丝毫风声走漏，都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我倒是觉得，可以去，不过得跟她说清楚，我这身体是闹不动的，别闹我就是。”梅长苏看着窗外的夜空，有些出神。蔺晨从身后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其实我真想知道，你跟她到底说了多少。”
梅长苏没有拒绝，向后靠进他胸前，“基本上算是都告诉她了，穆王爷战死的事儿，想必她也清楚我的事儿……只不过火寒之毒我没说，她也没问。”
蔺晨顿时语塞，过了好久才咬着牙道，“你知道分寸，我就不说了，不过……我还是不想让你见什么故人。”
梅长苏噗嗤一声笑出来，蔺晨哼了一声，把人抱紧了些，梅长苏拍拍他的手，“你这醋劲儿怎么比女人都大？还不知道见谁呢，你这都虎视眈眈了？”
“刚到手，心里没底。”也亏他能厚脸皮说得出来，想起之前连句情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梅长苏转过身，忽然叹了口气，“蔺晨，你知道……情深不寿。”
蔺晨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带着一种梅长苏看不懂的情绪。
“蔺晨，我的身体你最清楚，”梅长苏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如果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我想你以后不会很难受……”
“感情的事情我说了算。”蔺晨回答道，“是我自己愿意照顾你陪着你的，也是我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我可以不说，可以守着你，以后结个良缘把我孩子扔给你教……但是我不愿意。
长苏，你要翻案我陪你，你要布天罗地网我帮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乐意——再说了，不是你自己亲口说，把自己全都托付给我了么？那你纠结什么？你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就不接受感情了，那你还图什么翻案？图什么清白？一样活不了多久那你为什么不放弃？要是你撑不到那个时候死了一样没有清白可言！”
梅长苏脸上一片惨白，蔺晨甚至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哆嗦着。窗开着，有些料峭的春寒带着早春夜间的寒意呼啸而来，梅长苏却一动不动，任凭天风在他身边缭绕着。
到底是自己照顾的人，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也清楚。心疼得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地走过去抱住他，去替他挡住风寒。可蔺晨到底克制住了自己。他不是在选择，他在等梅长苏的回答。
——如果他选择就此断开这份感情，他还是愿意守在他身边。
梅长苏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蔺晨离开得很平静，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自己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连一句挽留都不敢开口。
他知道，一旦他挽留了，就再也不会有后退的余地。他不是不愿意接受，也正是他自己在蔺晨捅破窗户纸的暗示下，先对蔺晨说了。
一夜辗转难测，清晨起来梅长苏精神非常不好，黎纲看他气色极差，按着他又睡了许久。这一觉乱梦纷飞，最后却都留在最后聂叔叔的脸，以及他一直喊着的，“小殊……活下去……”
斗室里一片昏暗，唯独窗外远山如黛，满城风絮，一川烟草如烟如雾。
梅长苏陡然从梦中惊醒，弓着身子坐起来，浑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是虚汗。他大口喘着气，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赤焰军的手环被不断地搓着，已然有些发亮。他低头看着清晰的“林殊”两个字，心头有些震动。
……聂叔叔只是想让他活下去，是他自己硬是要背负七万赤焰军的生命。可他知道，没有人强迫他，死去的人在临死前，只是希望他活下去，并不强求他做什么。
是，蔺晨说的对，翻案要做，这个天罗地网要织，七万赤焰军也要雪冤……这些事情背后，他也一样可以接受这份感情。
蔺晨进门来的时候就看到梅长苏怔怔地坐在床上，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很快被清晨的风吹的冰凉。梅长苏抬起眼睛，不等他开口，竟是主动抓住他的手，进而搂住他的脖子。
怀里的人在发抖，却抱得越发紧了。蔺晨搂着他坐下，像是安抚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看不到梅长苏的表情，但是不需要看，也已经知道梅长苏选择了什么。
“想哭就哭吧，日子长着呢。”蔺晨轻声贴着他耳边说。“你才十九岁，就算只能活到四十岁，我们还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或许更久，你要相信我。”
“我从不怀疑。”梅长苏的声音有些哽咽，却竭力保持着平稳，“所以…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
蔺晨叹了口气，也抱紧了他，“长苏……这个月事情都完了以后，跟我出去玩玩吧。散散心，别再想那些了。”
感觉到梅长苏用力地点头，蔺晨微微放开他，“天冷，先躺下睡一会儿——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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