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20——长篇连载

陈庄大案,烧脑情节,敢来者试试?

——————————————

第二十章、湿云荒草啼秋思

进入陈庄便需要首先进入鬼市,从鬼市进入陈庄。一行人逐渐随着小船而进入鬼市深处,直到木船停下,向他们伸出手来。庆林从船上捞起一个皮口袋丢给他,那人冲他们鞠了一躬,划着木船消失在水中。

梅长苏跟着他们走在最后,季珩有些担心,不断地向身边张望着,直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瘦高男人点头示意他们,这才跟着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陈庄的大门一天只开启一次,用以让村民门到鬼市谋生,而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便只有等到明天了。

梅长苏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发现这似乎是个戏园子,褪色的奢侈和斑驳的金箔装点着曾经老旧的辉煌,一大块白色的幕布扯在后门,两盏长脚铜雀灯慢吞吞地点着,似乎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光明。

蜻湘和庆林找了个地方抱着剑闭目养神,其他人则在这里或坐或走地来回打量,方才说话的女人此刻就站在梅长苏身后,他认出这正是徐州见过的塞北红英乐梅。

珏玥夫人怕是这里所有人中最为沉静的一个,她沉淀的对比让梅长苏第一次发现了蜻湘意气风发的一面。陈庄在他面前此刻还没有打开大门,他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

未知的前方,最佳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

不知何时夜色已经深了,戏园子里点起火盆,并不觉得冷,反倒是那块白色的幕布扯了起来,后面逐渐影影绰绰唱起词曲儿。歌声很是细微,影子也并不清晰,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看到这一景象。

过了好一会儿,梅长苏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皮影戏,绕到后面一看,竟只是一群小孩子在绘声绘色玩得开心,故事情节连贯,台词也确实好,一看便知是有人写过的折子本。

情思换得三尺锋,斜阳去罢何处留?且看这,江山如画,何如春江水,一往东流。

津渡日暮愁,看往事如烟云悠悠,半卷沉香换、一盏灯豆。青阶前,血染横秋。

年年岁岁过往,你且将、那佛偈唱,凡所见相,说是皆为虚妄,即便是如来也该着徜徉,何以能做到,见众生诸相无相?一

皮影戏在幕布前变换着影子,随着唱词影影绰绰,幕后的灯火似乎有些黯淡了。忽然间,人影也掉落下去么,再无声息。

梅长苏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盯着幕布,忽然间灯又重新亮了起来,皮影戏接着唱了起来。看这场戏似乎是发生在久远的年代,一位谋士辅佐帮助了皇子坐上皇位,随后弑君自立的故事。

“黄芩,”他轻声唤道,黄芩站在他身边也已然看了很久,不等他询问便开口道,“是南诏皇帝舜化天的传说。”

“舜化天?”梅长苏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只听黄芩缓缓道,“南诏六国是如今大理国的前身,舜化天在段氏之前,他在位时间并不长,但是国泰民安,威望甚高,他却没有防范丞相弑君,他死后战乱纷起,南诏六国各自为政,好不容易平息后立他的长子为王,可……主幼国疑,上无悍帝下无权臣,王后甚至没有外戚,一个二十多岁的太后带着幼年国主……很快国家就亡了,由段氏大理王朝所取代。”

“什么原因呢?”梅长苏有些不解,黄芩淡淡道,“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让他们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一个好皇帝固然是重要的,但如果皇帝做不到……换一个也不要紧。”

梅长苏心底不由得一冷,慢慢看着幕布上依旧唱着的皮影戏。

“自私是人的天性,但不应该成为被抨击的理由,”黄芩依旧和缓地讲述着,“就拿这舜化天的权臣而言,不要说为了什么兄弟情谊,若他的兄弟不是皇子没有继承权,他会帮舜化天造反么?每个人都批判汉高祖三抛子女,都抨击唐太宗弑兄杀弟——可到头来,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梅长苏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黑夜用时间平静的波澜渐渐拉长最后的身姿。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起,陈庄终于开了。

天没有亮,似乎永远不会再开启亮色的风景线。然而视线足以看轻一切——这是一个广袤的地方,村庄稀稀落落散布着,偶尔闻得一两声鸡鸣狗吠,却不见丝毫人声。

所有人都噤声地走进这片地方,庆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头往村庄中心的一座小楼走去。

这是一座石头砌成的两层小楼,有着强烈的少数民族地区的风格,里面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昨夜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打开门,朝着那放在中央的狐狸雕塑拜了三下,随后便踏出门,再也没有回头。

木质的楼梯似乎积蓄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灰尘。庆林轻声道,“我们暂时现在这里住几天吧。”

“我们都是外人,进陈庄会没有人知道么?”梅长苏有些疑惑。庆林毫不介意地一笑,慢慢抽出一封信来,白纸黑字,火漆仿佛过了时间的扭曲着,上面明晃晃地两个小篆:陈庄。

静默了一会儿,方才跟蜻湘呛声的女人也抽出一封信来,赫然也是陈庄。

屋里的沉默将未知的恐惧发酵起来,唯独梅长苏一行与秦越未曾有信件收到。很明显,其他人也正是五年前陈庄事件的幸存者。

“还有几个人,来不了了。”蜻湘静静道,“比如,东方锦。”

“他人呢?”乐梅问道,“他进过那个狐狸洞的!他知道路!”

蜻湘看了她一眼,忽然安静一笑,“他五年前骗了庆林,让庆林险些死在狐狸手下。我……把他杀了。”

屋里重新陷入了沉默,蜻湘在屋里扫了一眼,“狐狸的诅咒是没有完结的,在陈庄的终究逃不过,否则你们谁也不会一收到信就来了。”

蜻湘说完就带头上了二楼,似乎二楼便是她的房间一样,梅长苏沉默了一下,也带着黄芩和季珩上了二楼。蜻湘和庆林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梅长苏犹豫了一下,进了庆林隔壁的房间。

“他们身边果然有眼线,恐怕江湖上也有。”季珩放下行李,看了梅长苏一眼。后者只是在桌旁坐下,低头陷入了沉思。

然而他终究还是听到了季珩的话,清风楼的传言是他放出去的,他本来以为塞北红英或者其它江湖人都是听到他这个传言而来,却没想到,陈庄竟然抢先一步,给每个人发了信。

不错。梅长苏舒了一口气,清风楼的传言只不过会让他们恐惧,又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来陈庄的人并不多,塞北红英夫妻俩,珏玥夫人母女,铁飞鹰大侠,般若真与章涵,秦越,秦师父,庆林蜻湘兄妹,加上他和黄芩季珩,不过十五人而已。

陈庄送信,或者说,有人冒充陈庄送了信。

陈庄位置隐秘而偏僻,从这进入陈庄开始,梅长苏就发觉整个陈庄都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压力,这是寂静和渺无人烟特有的气息。村民们似乎并不排斥外人,只是——

梅长苏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快步走到窗前,指尖拂过窗棂,沾染了厚厚一层灰。蓦然间,一个可怕的猜测掠过脑海。

他抓住了这个猜测,却并没有将其继续想下去,而是独自往楼下而去。

经过昨夜庆林兄妹一场挤兑,塞北红英夫妇俩并没有出来,珏玥夫人母女正在厨房摘菜,章涵和般若真刚从门口进来,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捆柴。

“君子远庖厨,你们都进来干什么?”珏玥夫人擦了擦汗,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弄的几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得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那个听不见的小女孩慢吞吞地打了盆水,洗着菜叶。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不合适,珏玥夫人叹气指了指厨房,“既来之,则安之。你们不要过意不去,陈庄现在也不是能随便走的地方,这些东西,我女人家也只能帮这些忙……只拜托你们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几个男孩子便都散了去,秦越一路上都沉默着,见蜻湘下楼来,突然叫了一声,“我们出去看看吧,不要走远。”

待二人出去以后,章涵才跟梅长苏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出了门,在小楼前空旷的缓坡上停下来。

“这个地方,很邪门。”章涵开口道,“方才我跟般若真出去,发现所有村民都去往后山一个山谷,我借口打柴跟他们一起,发现那个山谷,满满的全都是稀有的草药。”

梅长苏微微蹙眉,“草药?”

见梅长苏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便索性问他,“陈庄是有村民的,靠什么生活?”

梅长苏蓦然想到陈庄入口的鬼市,“莫非,他们是靠草药在鬼市换取生活的用品?”

章涵抬手指了指天空,“陈庄的天是不会亮的。没有阳光的地方本应寸草不生,但是你看看你脚下,再看看你身后——”章涵处处点着,“你想到了什么?”

“坟墓。”梅长苏抬起眼睛看着他,“陈庄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草木靠着吸收地下死人的养分而发疯一样的生长,但是因为接触不到很多阳光,所以……这里无论是草还是树,都是黄的。”

“而且我闻到了很奇怪的味道,山谷里有很浓厚这种味道。”章涵看了一眼,“我本以为是血腥味或者尸臭,联想到陈庄地下……我甚至怀疑会有用活人培育,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惨烈。”

“不会的,”梅长苏看了一眼,低下头来,“死在陈庄的人,足够了。”

远处蜻湘和秦越不知在说些什么,并排坐在山坡上,不远处有一汪潭水,黯淡的天空倒影着,水却清澈得惊人,将天空与村庄都倒影其中。

“陈庄究竟有什么……”梅长苏喃喃道,章涵似乎并不想去看山坡上的人,便转过身来,恰听到这一句,答道,“有死人。”

“不,我说的是这里的环境,”梅长苏解释道,“现在已经是正午了,如果你和般若大侠没有事,愿意跟我和黄芩看一眼这里的地形么?”

章涵眯着眼睛看着他,半晌才点头道,“刚来就看地形,你不当将军元帅,真是可惜了。”

梅长苏刚走了两步,听到他这话肩膀蓦然一抖,片刻后轻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谁要我上战场啊。”

午饭后出发时,章涵并没找到般若真,听说是出去便只跟着梅长苏与黄芩出了门。陈庄的天空依旧阴沉不见丝毫蔚蓝,却透出丝丝缕缕仿佛条条金色的光线,片刻后又重新闭合。

一行人往陈庄后山而去,一路寂静而无人的道路两旁洒满了黄叶和纸钱,稀稀落落散在泥土中。黄芩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夜葬?”

“夜葬是什么?”章涵一怔,意识到时已经提前比脑子快一步问出了口。

黄芩看了一眼前后,“夜葬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一种墓葬形式,每当有人去世,按照当地传统停尸一段时间后,由当地最为身强力壮的人抬棺,入夜后蒙住双眼,听从唯一一个打着灯看路的打更人领路,据说这样可以使得死者夜色里也能听到打更的声音,从而找到幽冥入口顺利转世。”

“那死了的人也要蒙上眼睛了。”梅长苏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黄芩笑道,“传说总不会尽善尽美,否则这么怎么会是传说?就算本来就是真的,恐怕也会一代代以讹传讹,我们听到的,早就不是本来面目了。”

三人看了一会儿便顺着纸钱的方向继续往前,不知不觉竟走到一条羊肠小道上,贴着悬崖而过,转过山谷那一刻,走在最前面的章涵倒吸了一口气。

这并不是本来那片山谷,却依然长满了各种花草。山谷仿佛是陈庄唯一承载了阳光的地方,满满地溢出金橙色的光线。各种美丽的花草蓬勃地指向万里晴空,谷中蜿蜒曲折的一条小溪浅浅的流淌着。午后阳光下,山谷在他们眼前豁然绽放了最华美的瑰丽。

空气里满是令人愉悦的香气,肺腔里的浑浊在呼吸中加快了消散,仿佛雨后晴空一样干净清新。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天空中突然飘来一朵云,恰恰挡在太阳上,一瞬间的阴凉让他顿时清明下来。花香依旧氤氲着,仿佛饱胀着的蓓蕾中蕴含着无限的独特味道。黄芩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一步,扯下那朵花来,脸色一变,“华家的麻沸散里,我闻到过这个味道!”

“麻沸散?”梅长苏想了想,“用酒冲服的麻药?”

“四年前,少主不是给你用过么。”黄芩意有所指道,“镇痛和麻醉,但是麻沸散的方子已经失传了,我也不清楚会有什么药会有这个能力。”

章涵沉默许久,终于插了一句,“也不尽然,我看这里的花草……倒是跟历城老家,有些相似。”

感觉到这种诡异的气氛,三人都没有再继续下去,反而退出了山谷,往上方爬去,山顶并不高,手脚并用爬上去后,章涵一指前方,“你们看,他们在干什么?”

靠近些许后,诵经的声音次第传来,梅长苏心念一转,抬脚往那边走过去,诵经声音越发熟悉,仿佛是很久之前便听过这种声音,半晌,他认了出来,这是一个寺庙在放焰口,不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压力扑面而来,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诵读当中。梅长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慢慢躺了下来。

山坡上依旧还有着风,云被吹散了,阳光重新倾泻下来,鼻子里满是萦绕着干草干果的香味,闭上眼睛那一刻,仿佛感觉回到了琅琊阁,回到了清梅居最为温暖的室内,听到了地下温泉水安静流淌的声音。

章涵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唯独黄芩依旧站在高处,远远看着焰口逐渐放起来,以及逐渐清晰的妙法莲华经。

不知何时,梅长苏感到脑袋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柔软的皮毛像是蔺晨给他的那只银灰色的猫儿一样,低头一看,是只小狐狸,正拿它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小狐狸。”梅长苏坐起来,托着它的前爪提起来,小狐狸乖巧地看着他,半晌,打哈欠一样地张大了嘴。梅长苏把它放到地上,推了推它的尾巴,“去去,找你爹娘去。”

小狐狸往前跑了跑,又回过头来,似乎要他跟上去。

梅长苏到底没有跟它走过去,只是摇了摇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往回走去。

那一点雪白终究没有不依不饶,只观望片刻便重新躲到了花丛中,再寻不见。

黄芩依然站在山坡上看着山谷,见到狐狸并没有惊讶,若有所思地远远看着,并不言语。

梅长苏拍了拍章涵的肩膀,往前方扬着脸,章涵一翻身爬起来,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所见之处,草丛窸窣轻响,山坡上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群狐狸,它们安安静静地盯着山谷中的人,黄褐相间的色彩隐蔽在花丛中,安静得像一尊尊雕塑。

三个人立刻警惕起来,一只幼狐的出现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当这群狐狸都出现的时候,或许就是危险。

来不及眨眼睛——佛经嗡嗡的声音仿佛实体的压力,然而总有完成的时候,木鱼和经书吟唱完那一刻的安静似乎是狐狸们进攻的号角。十几只狐狸同时从花草中突然现身,似箭一般往那人群中冲去。

人群中顿时传出一片惊呼,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可人又如何能与狐狸相比?他们终于跌跌撞撞拨开人群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混乱惊慌的人群中,章涵一把拉住一个人大声问,那人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连连摆手,“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亵渎了狐仙,所以都受到惩罚了!”

亵渎?惩罚?

梅长苏心如点转,即刻便捕捉到了这些词语,人群依旧四处逃窜,他慢慢走过去,在一片被狐狸吓破胆的人中俯下身。

这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见他全身的皮肤都被剥光了,纵横交错的经脉和青紫相交的血管网在身上,粗粗细细的交织出一片杂乱,血肉和脂肪模模糊糊地紧贴在肉上,大片血液喷洒在地上。空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混合着这个场合特有的焚香与纸灰的味道。

“这人是谁?”

待四周逐渐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问道,然而四周早已没有人敢于开口回答他,一刹那的安静与惊恐混迹其中,僧侣微微闭着眼睛,半晌,那为首的僧侣才缓缓睁开眼睛,“这位往生者,是松山书院的蒙云先生。”

松山书院乃国学大家黎崇在生前所办的第一所书院,十年前的盛景今犹安在,然而松山书院聘请老师甚是严格,若非一技之长,根本无法服众。现场安安静静的,仿佛只听得到呼吸和心跳。一如横陈的尸体在地面一样安静,血液缓缓浸润着黄土的地面,空气里血腥味逐渐淡了些许,恐惧却丝毫不曾消散。

“蒙先生……是被剥皮而死的。”僧侣身边的一个人死死盯着尸体,甚至没有看清四周的人,梅长苏看了他一眼,淡淡回答道,“墨山师兄稍安勿躁,这个人,恐怕早就死了。”

那人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缓过神来,然而此时在这种时候故友重逢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墨山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才发着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方才就在山顶,其实有看到狐狸,它们接近了我,却没有袭击。”梅长苏缓缓道,“直至你们走到这里,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却直接看到了狐狸从他身上掠过。”他指了指尸体,“如果他还活着的时候被活剥,起码也会有声音。”

四周安静了片刻,墨山才慢慢开口,“若是……人都被吓跑了,没听到他惨叫……”

“有可能,但是这么多人践踏惊慌中,地面却没有死者挣扎的痕迹,只有他躺在这里,身边的泥土唯一的变化恐怕只不过是血浸透了,剥皮抽筋碎骨,可以是一个人忍受的极限,但说不挣扎……恐怕说不过去。”

墨山依然有些不解,那位领头的年轻僧侣却道,“这位施主言之有理,却不知为何会前来于此?”

梅长苏从白裘中掏出一封信来,半晌,那位僧侣和墨山也掏出那封信来。人群顿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中。

半晌,墨山才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不仅仅是我们,被邀请了。”

“人是一批批被邀请的,看来陈庄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小,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梅长苏干脆地收起信来,回过头正对上章涵和黄芩若有所思的目光,然而两人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目光交流。

梅长苏并没有收到邀请信,他是秦师父要求,庆林兄妹一起而来,黄芩和章涵、般若真也没有。想到这里,梅长苏转过头,正对上方才那名僧人的脸。

“不知师父怎么称呼……又是为何而来呢?”

那僧人坦然一笑,“小僧净植,乃少林寺弟子。是陈庄的村长,请小僧率达摩堂众弟子前来,为这一年来死去的村民超度。”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梅长苏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只是平添怨魂,可见这焰口放得,不太平。”

他意有所指,净植却并不甚在意,反而念了声佛号,“生死即是轮回,若是不得安宁,反而有违天道循环,蒙云先生横尸于此,怕是不妥,今夜,就让小僧一人为先生超度吧。”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净植也挥手让弟子们离开,梅长苏却站着没动,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横尸荒野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而此时在他眼皮底下活生生地杀人,却让他感到无端地怒意。

净植双手合十,慢慢闭上眼睛。

梅长苏并不懂佛经,然而在此时午后听着净植诵经的声音却感觉心里一团戾气逐渐消散。抬起头来,山谷里的天空依旧湛蓝,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来承载全部的明媚,最终,诵经声音缓缓停下来,几人都沉默着,直到净植缓缓道,“陈庄的天,是永远无法超度的。——施主想问些什么?”

净植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梅长苏从看到他那一刻就感觉出来,聪明人与聪明人总是有奇妙的链接点,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多,就如净植师父所疑惑的。他为何死后血水会是鲜红的,这分明就是死前活剥的颜色,而他却没有一丝挣扎;还有……他被剥皮了,那么……皮呢?”

黄芩蹲下身,细细的翻看着尸体表皮,皮肤确实被完美地剥离而去,却并没有损伤哪怕一丝肌肉或者脂肪,他掏出匕首来划破薄薄的表层,便有脂肪缓缓流淌下来。

“宗主,他的皮……应该不是割掉的,”黄芩抬起头,“像是一层层揭的,丝毫都没有伤及皮肤下面。”

“我只有一个问题,”章涵打断了他们的猜测,“我想问,他的衣服呢?”

其他人一怔,连净植和梅长苏都有些怔忪,听到章涵这句话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聪明人的盲点永远在于最直接的地方,章涵抱着剑冲尸体抬起下巴,“我们在山坡上其实并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当然我们也不认得他,人又多。可他突然这个样子出现,一地的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说他是被剥皮而死,那他旁边没有人看到么?如果他已经死了,然后被狐狸剥皮,恐怕不会不穿衣服跑过来吧?不然这么多人,看不到他一个不穿衣服的?”

“章施主的意思是?”

“我总觉得这人应该是刚死不错,血还是新鲜的,但并不是死在人群里的,是不是当时死的还很难说。有没有可能,是狐狸们拖过来的?”

章涵想想也觉得自己无法自圆其说,“那也不对,我们没看到狐狸拖尸体啊,何况它们要是能剥皮……那不成精了。”

“也不尽然,”净植静静地看着他,“小僧每年都回来陈庄超度往生者,也常常能看得到这些死者,一直都奇怪一件事……”

他拿着自己的铁棍比划了一下,“死状都是一样的,却都是村长请人超度他们——尤其是,这些人似乎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头脸的。”

评论(18)

热度(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