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梦横塘25

即便是从两年后看梅岭,也永远是这样一副荒凉的景色。然而梅岭之巅的却山花烂漫,梅花仿佛如火,在冰天雪地中傲然盛放。

血一样的颜色。

宝盈下了车,便一把将她弟弟拖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一处高地而去。梅长苏连忙跟上,在距离姐弟俩一丈远的地方背风站定。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宜睿挣开她的手,宝盈没有回答,只是抱起双臂,看着远处的一片焦土。

“宜睿,跪下,给哥哥磕头。”

少年不忿的目光刹那间睁大,脸色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远处的空旷原野,大雪覆盖下早已一片苍茫,他粗重地呼吸着,慢慢跌在地上。

北风呼啸着,在安静的梅岭落下一片冰冷。

“宜睿,你以为我想管你么?”宝盈拢了拢披风,目光依然看着远方,“我也希望…跟你一样多好。无忧无虑地,有人宠着有人疼爱,曾经我们都一样的不是吗?可是今天你必须明白……已经没有人再给我们撑着了。

什么是天塌下来了,天塌下来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还记得三年前么?爹因为触怒龙颜,被下大狱,险些抄家诛九族…哥一个人冒死上谏,最终不仅免罪,还让陛下安抚了我们姬家。你被拖进人命官司的时候,也是哥从中斡旋,才让你最终有惊无险……宜睿,你还记得你有过哥哥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

少年的眼泪奔流而下,他望着已经被大雪覆盖着的一马平川的梅岭,哪里埋葬着他的哥哥?

“哥就躺在这里,马革裹尸,天地为墓。”宝盈弯下身子,宜睿哽咽着抓住她的胳膊,“姐…别说了……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惹事了……”

“古来白骨无人收,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他的尸体,只有他的手环写着他的名字。知道吗?哥哥就躺在这里,现在还没有人替他收尸,他临死前还要托付人照顾我们。想想从小到大,你惹事了谁给你收拾烂摊子,想想你受欺负了谁护着你,现在他死了。没有人会站在你身前了!”

“姐!别说了……”

呼号还是疯狂,他们都听不清了,宝盈慢慢闭上眼睛,泪水不可遏制地掉下来,被北风迅速吹的冰冷通红,可她不愿意擦去,就这么看着少年疯了一样地冲下去,用手扒开满地积雪,去寻找早已化为白骨的残骸。

没有人去阻止他——谁不曾成长过呢?哪怕是痛彻骨髓,哪怕是惊涛骇浪,只要走过了,又有何惧?

宝盈没有再看她弟弟一眼,转身离开了高地。

三天后,宜睿通红着眼睛敲响了门,看到宝盈那一刻,忽然跪下来,“姐…大哥跟我们回家。”

他背上的尸骨,右手上带着一个手环,清晰地刻着:姬宜振。


没有人知道后来姬家那个纨绔子弟为何一夜之间浪子回头,更没有人去记得这个曾经花天酒地的恶霸年轻人。外间传闻中,是小少爷的母亲忽然病逝,打击之下才重新振作起来。

宜睿那日一步一步背着宜振的尸体回到廊州时,恰好听闻生母病逝的消息,梅长苏看着这个刚经历了残酷蜕变而成长起来的男孩子扑到姐姐怀里哭得仿佛泪人,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

鹅毛大雪还在下着,离开姬家的路上,黎纲忽然问到,“是因为他母亲快死了,姬姑娘才要逼着宜睿小公子成长起来的吗?”

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摇摇头,“恰好相反……正因为要宜睿快点成长……才必须…不能让她活着了。”

“这么说…是宝盈姑娘害死了宜睿的生母?”

梅长苏找了个石台慢慢坐下,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疲倦,“姬夫人如果想让她死,何须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培养宜睿,不过是仿照汉武帝杀母存子罢了。——只有宝盈,才有这个动机啊。”

半晌他才苦笑着问,“黎纲,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回答,黎纲也不需要回答。梅长苏撑着身子站起来,就被人紧紧搂住了。这个肩膀和怀抱还是那么坚实,只要他累了,一回头就会给他温暖和依靠。

他听到那个声音带着三分调笑三分快乐和四分的温柔,“想我了没?”

“想,”他听到自己在说,“一直都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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