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37——长篇连载

第三十七章、黄昏饮马傍交河

走出山谷那一刻,梅长苏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轻易走入洛阳城。

齐家庄也好,其他帮圌派也好,此时他在别人眼中已经是半个死人,但是他的出现,无论真假,对于已经有些低靡的江左盟来说都会是一颗强心丸。但是不去洛阳,就会深深陷入被动。

朱圌红的城门高高矗立着,梅长苏抬起头来。夏日的骄阳毫不吝惜火圌热的能量,连同地面都烤得发脆,手指稍稍碾一下,泥土便哗哗掉落下来。他找了个树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随心划了起来。

洛阳城里除却江左盟,能够给他带来些许庇护的地方,除了少林寺,还有哪儿呢?

烟雨画桥已经被他全圌盘圌否圌定,蔺晨回去不论生死,他在这个非常时刻都不能轻易接圌触,何况自己如果联圌系,恐怕只能——

手腕触圌碰到衣袖里的一根短笛,梅长苏犹豫了片刻,终于抽圌了出来。这是他与江左盟的心腹所联圌系的另一种方式,由当时仍以蜻湘之名行走江湖的涂山明淑所创,便是高青国的一支宫廷歌谣,所熟悉者寥寥无几。梅长苏抬头看看天际,此刻已然黄昏。

城门快要关了。

洛阳比不得廊州那样的小城,宵禁执行起来异常严格,梅长苏细细搜寻许久,终于抬起短笛,吹出了第一个音符。

果然,城门前路过的一个男子身形一颤,想也不想地往城门外奔过来。梅长苏慢慢放下短笛,抬手掀起那人的斗笠,却是蓦然一怔。

并不是他江左盟的人,短笛声音尖锐,却也有限,他本距离城门就远,恰好路过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巧合路过。

那人气喘吁吁,却让梅长苏终究感到一丝定然的心安,缓缓叫出了他的名字。

“刘圌长。”

刘家银楼的掌柜,刘圌长。

眼下显然不适合说事儿,梅长苏当即扯下他的斗笠盖在自己脑袋上,抓着他的胳膊往城里走。刘圌长刚想开口,便听梅长苏低声道,“先回去,别说话。”

天色尚晚,铜驼大街上的人已然稀少了。刘圌长带路去了城北,距离江左盟别院不远的一条街转了个地儿。梅长苏还未开口,小院门儿便开了,却是黎纲开了门。

刘圌长这个死心眼的,竟然把他带进了江左盟别院的后门。

梅长苏来不及说什么,当即把刘圌长拖进门,捂住黎纲的嘴,低声问道,“宅子里还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几个。”黎纲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眼中的欣喜,“宗主,你可算回来了。”

“我呆不了几日,不要惊动其他人。”梅长苏简短道,“寒蝉找出来,然后,给我叫明淑过来。”

黎纲看了刘圌长一眼,连忙跟上他的步子,“明淑姑娘从七天前跟您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梅长苏脚步一顿,七天前,那正是他与顾采薇一同去夜袭齐家庄的日子,往后他不知昏迷了几日,问了苍耳才知自己已经失踪了七天,不由得心头一紧,“七天没回来?竟然没有人去找么?”

“庆圌林少侠已经去找了,只有人说,看到那天顾采薇哭喊着求她帮忙,她便去了。”

顾采薇,这三个字让梅长苏喉圌咙心头无一不升腾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模模糊糊想到,只可能是顾采薇暗算了他和蔺晨之后,假意向明淑求救,从而也将明淑拖入了深渊。

他从不怀疑顾采薇的狠圌毒,便更是担忧明淑的处境。

黎纲见他久久不开口,以为他心里有了什么计较,却听梅长苏轻声道,“黎纲,一会儿你让甄平给我找两个叫花子,就说你们,想见常阳长老。”

常阳入夜而来,甚至没有开口问一句梅长苏是如何知道自己来到洛阳的,默默听完前因后果,才从自己手中慢慢摸出一样粗布包裹的物件。

“梅宗主想知道的,可是这簪子的主人?”

粗布包着一根玉簪,翡翠特有的透白与云纹淡淡地凝固着,簪头雕刻着一只九尾白狐,横亘在一合菱花如意灵芝翠面之上。梅长苏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反倒是刘圌长,只瞥了一眼便惊叫一声,“蜻湘姑娘?”

常阳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再次将目光看向梅长苏。

“涂山明淑,”他淡淡道,“大梁长乐郡主,天鸾派首座,艺名蜻湘,从职于乐府。”半晌,他抬起头来,“长老手上这物件,从何而来?”

“齐家庄。”常阳呷了口茶水,拍了拍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梅长苏回头一刹那,几乎停滞了呼吸。

四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抬着漆黑的棺木缓步而来,刻意放轻的脚步似乎怕打扰了夜色中的亡灵。梅长苏撑着桌子站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掀开了棺圌材。

棺圌材并没有钉死,少圌女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依然是离去前的青衣粉衫,完美地包裹了她所有可能裸圌露的每一寸肌肤。发圌丝并没有凌圌乱,却并非是平日里简单用一合玉钗与丝带束缚的发髻——想来是丐帮的妇女并不会梳她随常的头发,却依旧照着死者为大,替她擦洗收殓了。

一股绵延的疼痛慢慢攫住了他的心脏,彻骨的寒意混合着疼痛不断升级。梅长苏屏住呼吸,抬起手来抚圌摸上少圌女的脸庞。

七天,七天前,自己还应了她,待回了江左,便送一盆亲手栽种的绿牡丹给她。那时候她言笑晏晏,不是还说,她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不要告诉别人吗?

明淑依旧静静地躺在棺圌材里,没有呼吸,没有声音。

少圌女的粉衫上蓦然洇湿圌了一点,还未随着不吸水的丝绸滑落,便又一次被打湿。不易沾水的蚕丝此时再也无法承载太多泪水,便囤积在液圌体撞开的凹点,慢慢地洇染着,在夜色的火光下逐渐半透圌明开来,朦朦胧胧衬出衣衫下青紫的痕迹。

梅长苏怔了怔,伸手拉开了她的袖子,原本雪白的手臂上此时满是青紫的淤痕和已然结痂的伤口。常阳一把抓圌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死了都有尸斑……别看了,给她留些尊严。”

“尸斑?”梅长苏呆呆看着眼前的少圌女,慢慢抓圌住她的手。

手指还是柔圌软的,虽然已经没有了温度,然而指间还带着她特有的,荆棘玫瑰的气息——那是她于兽鼐前红袖添香的余韵,是脂水敷面花汁的留香。

梅长苏狠狠擦了一把眼睛,重新抓起少圌女的胳膊。

青紫有些许褪了,伤口也全都结痂,死去已久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生命力,更不会在这么热的天气下,身圌体还带着这样的香气。

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梅长苏俯下圌身,用圌力将少圌女抱了出来。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只微微用圌力便痛得几乎使不上一丝力气,然而他咬咬牙,将怀里的少圌女抱进了房间。

裙摆有些被蹭开,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扯下帐子。

他视如亲妹的女孩儿,他要看,但其他人也不能看。半晌,他沉声唤道,“黎纲。”

听到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他才开口,“把铃兰和忆夏给我叫过来。”

听得屋外人远去,梅长苏才掀开了她的裙摆。因着夏季的炎热,明淑的衣衫非常单薄,却也连衬裙都整整齐齐。双圌腿和腰圌腹满是被凌圌虐过的痕迹……梅长苏停下手,这就够了。

再深处,他不敢,也不能看。

重新将少圌女的衣衫拉回原处,他在床边坐下来,心肺之间堵着一口气突然就被通开,麻痒带着破裂的疼痛破喉而出,咳嗽了许久,他抬手抹了抹,才瞥见手背上的一丝红晕。

喘过气来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被人暗算了,而这绝非顾采薇一介女流能办得到。

临来的时候朱砂家里就出了点事儿,来了不到两日又骂骂咧咧回了名剑山庄;庆圌林也是听闻墨家总圌部出了岔子,会武之后也随即启程;紧接着,蔺晨和他被暗算,明淑如今……

若是自己没有与蔺晨一同逃出生天,那么此刻的江左盟,才是真正的群龙无首!

梅长苏越想越觉得可怕,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直到双手被抓紧,他才终于醒过神来。

面前的人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干干净净地不含任何杂质,此刻却抓紧他的手,认真地单纯,一字一顿地说,“苏哥圌哥,不怕。”

忆夏和铃兰早就来了,此时正在帐子里忙忙碌碌,没有人知道他早已略略看过少圌女的身圌体,更没有人知道,方才他如何隐忍着怒火,才压下想要一把火将齐家庄夷为平地的冲动。

半晌,飞流再次重复道,“苏哥圌哥,不怕。”歪歪头又加了句,“不生气。”

“苏哥圌哥很生气,”梅长苏抚圌摸圌着飞流的头发,“明姐姐被人欺负了。”

“欺负?!”飞流一眼就看到了床圌上毫无气息的少圌女,连忙松开梅长苏,扑到床边,只抓圌住少圌女的手晃了晃,便重新急切地跑回来,抬高了声音,“谁?飞流打他!”

或许有一个更无法抑制怒火的人在,安慰他人也能平息自己的怒火。梅长苏拍着飞流的肩膀,放轻了声音,“等苏哥圌哥把他找出来,飞流就去收拾他。他差点害死明姐姐,飞流……也不愿意明姐姐被欺负,对吗?”

少年眼中怒火依旧,却不再浑身都散发出寒意来,怒气冲冲地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忆夏才舒了一口气,床圌上的少圌女依旧毫无声息。

“还有气,”忆夏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铃兰,压低了声音,“宗主,我们出去说。”

“都不是重伤,常阳长老应该是没敢仔细看,”忆夏停住了话,摇摇头,“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太残圌忍了,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畜圌生,”梅长苏轻声道,牙齿却咬得死紧,“简直是畜圌生!”

桌上的杯盏被狠狠扫落在地,发出破碎的哀鸣。忆夏被吓了一跳,她印象里的梅长苏向来文雅温和,却第一次听到他怒骂出这等言语。

许久,梅长苏才站起来,摸了摸衣袖里贴着手腕的寒蝉。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得他们都以为明月不会再升起,夕阳不会再到来。进入三伏的天气愈发燥热,夜色里却还沁出些许凉意,吹散了整日的浮躁。

明淑依旧沉睡着,梅长苏圌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有种可怕的念头,他希望明淑就这么沉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也就永远都不用面对以后的风雨。

……蔺晨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自己在梅岭永远想不起那些记忆,那也就不需要背负这些沉重。

忆夏站在他身后,直到他转过身来才犹豫道,“宗主,忆夏……有事要禀告。”

梅长苏在床边坐下,沉默着点点头。

“宗主,我那天见到顾采薇的时候,在大唐芙蓉园。”忆夏犹豫道,“当时我看到她在跟她藏身的那家说话。”

忆夏停顿了一下,梅长苏抬起目光,“那家的男人,你在哪儿见过?”

她的宗主聪颖过人,自然可以省下许多解释。忆夏舒了口气,“也可能是民妇看错了,那个男人,我总觉得,像刘晟义身边的人。”

“刘晟义?”梅长苏眯起眼睛,沉吟片刻道,“你确定?”

忆夏摇摇头,“并不是……”

“确定,”不等她开口,梅长苏便听旁边一个声音低声道,“顾采薇骗我说,你和蔺晨都掉到了机圌关里…都不行了……”

明淑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却不知何时浸透了冷意。

“……然后呢?”梅长苏咬了咬牙,问了下去。

明淑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然后,她把我迷晕过去等我醒来,是在一个地圌下室里。有个男人在我身边,我跟他……我也不知道多久,他身上,有一个‘勇’字。”

一个不知名的男人,七天,地圌下室。幽暗阴冷的封闭空间里被凌圌虐被伤害,梅长苏咬住下唇,“你怎么逃出来的?”

常阳虽说是在齐家庄找到她的,但也不可能一天之内摸清齐家庄的内况,更不会如此轻易找到她。

半晌,明淑缓缓勾起一个冷笑,“我们都清圌醒了以后,他…他砸开了地圌下室的活板门,然后……我逃出来了。”

梅长苏一愣,那个害了她的男人,竟然会救她,梅长苏恍惚道,“你……你知道他是谁?”

然而明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毫无感情地开口,“他被齐家庄的人拖走了,我……我根本无力反圌抗他们,我只有逃,逃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了齐兰芝,他…他杀了她。”

她杀了他?还是他杀了她?

来不及反应什么,忆夏下意识反应道,“怎么可能呢?”

明淑不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梅长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来,却不知定在了何处。

若是死的人是齐兰芝,那么为何齐家庄没有任何反应呢?顾采薇怀圌孕不过四个月,谁能保证她肚子里就是男胎,一定能继承齐家庄的家业?

如果不是,那么死去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明淑是跟“他”一起逃出来的,见到的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齐兰芝,可见,此人必然是熟悉齐家庄的人。一对纠缠七天的男女,就算是一条心,身圌体怕也早被药给榨干了,怎么有力气推开活板门?

显然,是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七天都没有被发现,这个地圌下室必然非常隐秘,偏偏两人还有力气逃走——那么药的分量,也是经过严格衡量的!

或许没有那么严格,但是必然会保证他们在这段时间逃出生天。而那个幕后之人,只需要派一个人严密看圌守,在明淑二人出来的那一刻迅速通知,然后再将齐兰芝引出来。

借刀杀圌人。无论杀死的是齐兰芝还是与明淑关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成功。

如此说来,齐兰芝也是他下手的目标。

顾采薇是毫无疑问的参与者,那么有谁帮了她呢?

“齐文轩死后的那几天,我常去齐兰芝那儿,刘晟义,确实也经常去。”

“一石二鸟。”梅长苏淡淡道,目光逐渐狠厉起来,“杀了我,再杀了齐兰芝,江左盟和齐家庄群龙无首,他刘家堡就可以坐拥天下,囊括整个江左十四州了!”

明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斗室里沉寂下来,连心跳都几不可闻。过了许久,明淑才开口,“救他。”

“谁?”梅长苏恍惚着抬起头。明淑沉默了一下,“章涵。他……他在齐家庄,他一定还在齐家庄。”

这并不是请求。梅长苏没有问她为何如此肯定,许多事情即便不知道,也不必此刻开口详询,见到章涵自然会真圌相大白。

——只是,他们都得活着。

半晌,梅长苏才挥挥手,待忆夏关上圌门,明淑才问,“你要怎么做?”

“我要走,今圌晚。”他低声道,“既然齐家庄出了乱子,那么……齐家庄晚上,怕是看圌守更甚从前,一个人行动,会更安全。”

明淑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依旧抬着胳膊,遮住了大半张脸。梅长苏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哭能解决问题么?”明淑偏过脸,“你要亲自去么?”

“我能信的人寥寥无几,偌大的江左盟,并没有几个我真正能够信任的人,”他停了一下,“我把蔺晨送走了,以后,不会有人再去因为我,伤害他了。所以,我也要离开你。”

烛火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昏黄,明淑终于抬起眼睛,最终抿了抿唇。

“走吧。”

梅长苏点点头,最后看了明淑一眼。少圌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臂,露圌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源源不断地无声落下透圌明的泪水。

大音,希声。

夜幕星河璀璨,半边新月被薄云隐隐覆盖,梅长苏换上衣服,寒蝉贴着手腕,慢慢往城北而去。

早已没有了铜驼暮雨的奇景,入夜的洛阳寂静如水,唯独宵禁之后夜巡的士兵还在三五成群列队做最后的巡逻,言语之间还在谈论着夜里谁家酒肆关门关的晚,又有哪家的酒最是凛冽。梅长苏无声地掠过他们身后,黑夜完美掩盖了他的行踪——他天生就是一个夜行者,仿佛夜里隐藏的猛兽,燃圌烧在骨血中的,来自战场的刺圌激和热情。

或许那些从梅岭侥幸活下来的赤焰军人没有几个人知道,林殊十三岁从军时,做了整整三年的斥候。

每转战一个地方,都会冲在最前方,用最为隐蔽的方式将触觉与感官绵延伸展至极限,去探寻前方的危险与安全。

而此时他静静地将自己淹没在黑圌暗中,逐步靠近他希求的猎物。

前面的大头兵拍拍旁边人的胳膊,大声笑起来,边说着齐家庄附近的酒肆,一边吆喝着路边正收摊的馄饨铺子。梅长苏警觉地跟上去,绕过城北的里坊,星月光芒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齐家庄前院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杆,吊着什么。

确切的说,是一个人。

梅长苏屏住呼吸,闪身躲在齐家庄门外,门里的人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只是依旧毫无意识地被吊在木杆上,看起来早已神志不清。

梅长苏停顿了片刻。

章涵被抓他始终都是知道的,但是此时疑问却逐渐浮上心头。例如,章涵从未涉足他江左盟与江左地带其他的门派斗圌争中,明淑又是如何笃定,他就在齐家庄的呢?

耳朵贴上外墙,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毫不怀疑这其中会有阴圌谋,无论是针对谁,只要章涵在,那么必然会有人来救他,尽管他除了般若真,并不清楚还会有谁。

后门并没有声音,门也没有锁上,此时梅长苏想不到其他可能,便一脚踹开,闪身进了门。

门里确实没有人,然而这个诡异的安静很快就被发现了来源。远处从他方才贴在墙壁上未曾听到的地方,此刻正远远传来一波一波的呼救声,而在他从外面隔着高高的围墙看不到的地方,此刻火光冲天,几乎穿透空气直击而来。

沙场所造就敏锐直觉让梅长苏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一切的目标,恐怕正是章涵!

后院距离后门并不远,此时出事的地方恰恰就在火场附近。没有谁会关心一个诱饵的生死,而此刻大火恰恰就在逼近章涵,眼看就要烧到他身下的木杆。

不,这一招绝不是简单的声东击西!

梅长苏顿住脚步,灵敏的警觉让他生生感觉到身边除却炙热的火焰,还有很多陌生的气息在埋伏。

无论这人是谁,如果仅仅是放火,那么齐家庄必然会想到此人目标是章涵,此时那人没有出现,自己贸然而去,反而会一脚踏进齐家庄的陷阱,到时候非但救不了章涵,反而还会替人背黑锅。

果然,就在梅长苏依旧蛰伏未出之际,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快来人啊!小圌姐被人抢走了!”

梅长苏一怔,只听身边簌簌风声而过,夹杂着身边噼啪作响的燃圌烧声音。火光中隐隐是齐兰芝平日的婢女,此时却头上缠着白麻布条,红肿的双眼和沙哑的嗓音无不证实着梅长苏一瞬间反应过来的事实——

——齐兰芝死了。

他杀了她。

明淑所说的他,是章涵,那个侮辱了她七天的男人……也是章涵。

得出这个结论一瞬间,梅长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木杆,握紧的寒蝉重新放了下来。

不……无论他做了什么,明淑要救他。

而且,他们都是不清圌醒的,清圌醒之后,不也是他一人之力拼死把明淑送出去的么?不也是他,杀了齐兰芝,让自己重新陷入险境么?

他…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

双手的动作永远比思维更快更果断。梅长苏还未想清楚其他,双手已然做出了反应,寒蝉锋利地断开绳索,章涵顺着木杆落下来,却还维持着最后一丝神圌智,用最后的力气抓紧梅长苏的胳膊,将他拖向后门。

洛阳的城门已经关了,此刻又是宵禁。洛阳城中每隔百米就会有一个昼夜有人执守的瞭望塔,用以时刻监控各处是否有火灾,此刻瞭望塔警报早已拉响,巡城的士兵很快就会发现他们。

往哪儿跑?

梅长苏抬起头来,前方恰好就是火灾瞭望塔,左右都是漆黑的小巷,当机立断地拉着章涵,往瞭望塔下跑去,接着往左一转,身影隐没在完全的黑圌暗中。

两个人都大口呼吸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过了许久,梅长苏才摸出一节火折子,吹开了一丝光,随手推开了门。

这里是一所早已废弃的民居,满地落叶,杂草丛生,未曾清理的狗尾巴草已经几乎快要遮挡窗口。梅长苏愣了愣,章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一把拽住了梅长苏的胳膊,低声喝道。

“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

章涵扶着门慢慢走进去,抬脚踢开大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章涵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这里是瘟圌疫病人住过的地方,一年圌前,我来过这里,还有那么几个没死的……都已经残废了。”

他说着却没有听见身后的响声,梅长苏只是找到半根蜡烛,点亮了房间。

蓦然他转身,梅长苏无声地走到他面前站住,然后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猝不及防。

他一个病人着实没什么力气,章涵却毫无防备,当即被他打了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却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她…她还活着,对么?”

梅长苏抬起手,却在这话之后重新放下,咬着牙不答反问,“你想圌做第二个谢玉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梅长苏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章涵不清楚皇家内圌幕,一时间也怔了。梅长苏转过身,叹了口气。

“救我的那个人……”章涵开口道,似乎想平息下梅长苏的怒火,却听梅长苏淡淡道,“般若真。只有他会这么不要命的护着你。”

章涵似乎笑了笑,然而也是转瞬即逝。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过了半晌,梅长苏打破了沉默。

“你是怎么跟明淑在一起的?”

章涵摇了摇头,似乎在努力回想。

“那天我…跟阿真从少林寺回来,路上便有人过来,请我去刘家堡一聚,阿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便拒绝了,我也是不想得罪人,就跟他走了。”

那天!

梅长苏心下一惊,那天他确实从大唐芙蓉园出来,看到般若真一个人经过,而般若真当时正提到,章涵被人请走了!

如此说来,章涵遇险的时间,比明淑要更早一天,那个地穴,也应该是章涵先被丢进去,药力发作的情况下,明淑撞了进去。

然而为何是般若真?

太多问题不是一天就能想到的,梅长苏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的声音,章涵却松了一口气,唤道,“阿真。”

般若真看了一眼这个腐朽的屋子,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梅长苏却盯紧了眼前人,就在这人踏出第一步的同时,寒蝉反转,锋刃刹那抵住了这人的咽喉。

“他不是般若真。”

沉默是最好的面具,般若真向来沉默寡言,只要不说话,大部分人便谁也不会注意他,然而此刻出现在他们身边,却怎么都不合时宜。

有什么能不动声色地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那人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章涵当即一把扭住那人的双手,却不防此人顿时发力,将他二人瞬间掀翻,寒蝉刺破一层皮肤,顿时有鲜血冒出来。梅长苏冷笑一声,并不言语。

那假的般若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抬起手指着梅长苏,却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寒蝉有毒,以天下奇毒冰蚕天水淬炼,中毒者无不血寒立毙。

“这个地方不安全了,快走!”

梅长苏拉起章涵,顺手拍掉他身上的稻草,却蓦然嗅到了他身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味道。

香味。

一个被暴晒了几天的男人,身上怎么会有香味?梅长苏看着地上死去的假般若真,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坏了,千里追魂香!刘晟义早有预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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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累,不想被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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