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34——长篇连载

所为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最近严重神经衰弱,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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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高堂明镜悲白发

齐兰芝下了高台,回眸一笑,千娇百媚。

然而很快,天公开始不作美了。初夏的闷雷带着闪电不客气地降临于世,少林寺地处少室山,雨势更是随着山石的脉络冲刷下来。刹那一道电光将已然暗沉下来的天空照的恍如白昼,连同对方的脸都模糊起来。

盂兰盆会这场以武会友,邀请的有时候不仅仅是江湖各大帮派,平素里一些著名的独行侠也来凑过热闹。梅长苏远远看到章涵只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上了高台,与庆林匆匆一对就下了台,似乎只是为了过一把瘾。

山雨已来,山风便分来凛冽,高山上的雨水在不知不觉中又增大了几分,坐席上早已有些人经受不住过大的雨水而离席。最终打着伞还在围观的,便只剩下江左盟,齐家庄,天鸾派,以及映辰宫和部分独行侠了。

各大门派早已差不多轮流过一遍,般若真立在高台上,依旧是一贯的少言寡语,而此刻忽然开口道,“江东公子般若真,请战齐家庄主齐文轩。”

本来欲走的几人在雨中一听这带了内力的请战不由得都停下了脚步。

般若真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梅长苏在陈庄曾因着章涵的缘故与他算是点头之交。此人向来沉闷孤僻,唯独章涵与其亲密,他二人曾一同负琴剑于泗水之滨的桃花庄园长歌击筑,遂二人在江湖上曾并称“长歌双侠”。

齐文轩则早已退出江湖,其中原因不尽人得知,但是也似乎并没有人去探究其中的原因。江湖向来是人才辈出,一个老辈的退出引不起太大的风波,颇有些人走茶凉儿残忍和冷淡。

此刻般若真贸然相邀,齐文轩自然婉拒。被婉拒后的般若真并没有坚持,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随即向下一个帮派挑战去了。

眼下大雨倾盆,最后坚持的几个门派虽然没走,但少林寺这东道主也不能作壁上观。待般若真一下台,净植和尚便双手合十,“眼下大雨,还请各位于我达摩堂稍坐。”

东道主开口,其他人自是欣然前往。反倒是齐兰芝一直把眼睛往蔺晨这边看,散落的发丝还未重新梳上。明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上一根银簪。

那簪子入手便知是足银,只簪头简单地一点蓓蕾,粗大而更长。齐兰芝只一低头,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齐家姐姐,若是这里不方便,可以去小妹那儿。”明淑一笑道,“喏,云开馆主,可是很喜欢姐姐那坠儿呢。”

明淑这话说得无心,齐兰芝却听得有些面薄,却也对这个此刻与她说悄悄话的小姐妹有些好感,女儿家之间热络起来往往也只那么一刻的功夫,便轻轻戳了戳她的腰佩,“说这话也不嫌羞人。”

“不羞不羞,”明淑偷偷笑道,“说起来这个云开馆主,可比那般若真好多了。尊卑不分,这是要看谁的笑话呢?”

齐文轩弃武从商已然十几年,自齐兰芝出世后便再不动武。而般若真却是这江湖的新秀,若是二人会武,般若真便是占据了天时地利——即便是输了,后起之秀输给前辈也不算丢人,反而还会博得一个上进的好名声;反之若是他赢了,江湖新秀名声鹊起之外,齐文轩却大大地丢了面子。

实力从来都是地位的保障,而以武会友的背后,窥探其门派实力也向来是诡谲的江湖中最为直观的表现。

这边齐兰芝与明淑正说着悄悄话,却脚步不停进了少林寺中。却听齐兰芝“咦”一声,眼角却瞥着门口,“她怎么来了?”

明淑顺着她一看,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来人正是顾采薇,两名武僧拦在她面前,却是齐文轩见之动容,自顾走了出去。

“我爹这是要干什么?”齐兰芝看了明淑一眼,似乎忘了旁边是她方才相识的小姐妹,一把抓了她的手跟了过去。却见齐文轩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跟踪,已然随着那顾采薇往外去了。

外面的大雨依旧不停,天地间一片潮湿。两个少女运起真气抵挡着雨水,一路尾随两人出了寺庙,才发现二人已一路往少室山上去了。

“兰姐姐,兰姐姐!”明淑终于抓住了齐兰芝的胳膊,“你还没告诉我那是谁呢,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啊,令尊总有他的理由,我们女儿家跟过去干什么?”

“干什么?”齐兰芝又惊又怒,“那是我爹买回来的小妾!就是这个狐媚子,前几日竟然跟我爹告密,说我时刻针对她,现在谁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就是这么停顿的片刻,明淑觉得有些不安,她依旧抓着齐兰芝的胳膊。齐兰芝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有些害怕,便安慰幼妹一般拍拍她的脸,“好妹妹,陪姐姐走一遭,起码我得知道我爹去哪儿了吧?”

明淑依旧不敢继续向前,拂了拂有些沾湿的碎发,终于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姐姐……我们不能再往前了,这里……我们被人跟踪了!”

齐兰芝一惊,随即便觉耳边一阵风声,连忙本能地侧身一避,一抬头就陡然迎上一线刀光。

杀手!

齐兰芝心下一惊,却见明淑将她手中的铁笛一分为二,抬手便是一招两仪化形,生生一剑破开面前人的喉咙。然而后面人却立刻虚晃一招,且战且退。齐兰芝大叫一声“莫追”,便立刻运起轻功,一把抓住明淑的肩膀,将她拖了出来。

明淑晃了晃,稳住脚步,这才恨恨地甩了甩手中的剑,掏出帕子来随意抹了抹,重新插回笛身,扣上卡槽。

“这些人恐怕不是跟着我们的,”明淑忽然抬起头来,“方才虽然我下了死手,他们却也没有动杀招——坏了,他们的目标是……是你爹!”

齐兰芝一怔,已经被明淑一把抓住手腕,往山顶奔去。

齐文轩与顾采薇已经上了山,这些地方只有一条路,那么他们所在必然是……

“一线天!”明淑四下看了一眼,头发和衣衫早就在方才打斗中被淋湿,此刻干脆收了真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两条路都是死路,往下是松树凹,都是悬崖!”

齐兰芝神色一凛,连忙往一线天而去。

来不及赶到一线天悬崖,便听得前方隐隐的打斗之声,两个女孩一惊,当即来不及言语,轻功运到了极致往前方赶去。那群杀手虽并非黑衣着身,却也无一例外地蒙面,就在齐兰芝一剑而出刹那,那蒙面人侧身一躲,一掌劈向顾采薇。

齐文轩大喝一声,将顾采薇一把拉进自己怀里,生生被一掌劈得血脉奔涌,险些喷出一口血来,然而下一刻,另一个蒙面人一刀刺来,竟是一刀穿胸而过。

“爹!”

山顶雨势更大,哗哗而下的雨水瞬间将血水晕染开来。只听齐兰芝撕心裂肺地一声悲呼,那刀刃却毫不留情地拔出,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齐文轩大口喘着气,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顾采薇也被他一起带着摔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爹,爹你怎么样……”那群蒙面人不知何时悄然而退,似乎任务已经完成。齐兰芝扑到他身边,跪在父亲身边,抱住了齐文轩的身子。

齐文轩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大雨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打进他的眼中,使得最后的时刻,他眼前逐渐黑暗,却怎么也看不清身边的爱妾和女儿含泪的容颜。

齐家庄主齐文轩在盂兰盆会被暗杀,这个消息传来的当天便成了洛阳城里一大谈资。第二天便掀起传闻来,那日前有人买凶要齐文轩的脑袋,和江左盟走水的传闻不胫而走,最终传到了齐兰芝的耳朵里。

齐文轩死在少林寺的地界儿内,虽然净植和尚一再致歉,齐兰芝还是坚持将齐文轩的遗体运回了自家别院,两日还未浮厝,只停灵在大堂上。齐家上下缟素,断断续续有些许悲声传来,空气里漂浮着香烛的味道,却都无法让跪在灵前的女子目光移动分毫。

齐兰芝已经跪了整整一夜,纸钱在面前化为飞灰,火苗窜起一阵又重新落下。直到有小厮来报:“大小姐,刘家堡堡主刘晟义前来吊唁。”

齐兰芝擦了擦眼睛,沙哑地回了句,“请吧。”

六安瓜片,淡淡的一壶茶。

茶是好茶,带着新茶的香味,刘晟义一身黑衣,却未曾摘了头上的帽子,上了香便请齐兰芝坐下,似乎是踌躇良久,才终于开口道,“大小姐节哀。这次齐庄主被害,却也……不算太意外,毕竟江湖上传了许久……”

“烟雨画桥,”齐兰芝抿了一口茶水,“传了许久又如何,家父还不是,从不当一回事。”

刘晟义皱了皱眉头,“大小姐难道,不去问问云开馆主吗?他眼下就在这洛阳城里,照江湖规矩他只负责生意,但到底是谁买凶,他总知道的吧?难不成真的是——”

刘晟义意有所指,齐兰芝自然也知道前段时间江湖上江左盟买齐文轩人头的事儿。齐兰芝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只等刘晟义一走,齐兰芝便站起身来。天还在下着雨,似乎从齐文轩身死那一天起就从未有过晴朗之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问道,“三叔这两日,可还在庄里?”

“回大小姐,二庄主这两日都在守灵,不知大小姐这是……”

齐兰芝慢慢起身,随手取过一件斗篷,便打着伞往东而去。出了门便是铜驼大街,这正是洛阳最为繁华的街道,每当暮色四合之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仿佛暮雨潇潇未歇,如此便得了个天下奇观的传闻,唤作“铜驼暮雨”。

然而再美的景色于齐兰芝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油纸伞面是深蓝的,绘了一枝素白海棠,这本是她及笄之年父亲送她的,记得那年掣了根花签儿,便是海棠。

目光从伞面撤下来,脚步却不停,直到过了午桥,才在一座漂亮的茶馆前停下脚步。

烟柳茶馆,在洛阳城东正有这么一家。

大堂里正上演着烟柳茶馆名扬天下的口技,听着似乎是一场战争。齐兰芝无心鉴赏,只沿着楼梯拾阶而上,本欲寻掌柜问一声,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撞到面前的男子身上。

齐兰芝连忙挣脱他的胳膊,抬起头来却惊呼一声,“云开馆主?”

蔺晨正站在她面前,似乎对她的贸然来访有些惊诧,却并没有说什么,请她随自己往临窗的房间走去。

方一进门,齐兰芝就看到了临窗位置坐着一个人,外面雨水汹涌,他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方天地中,唯独苍白得仿佛珍珠的肤色在阴霾中越发明亮。

蔺晨做了个手势请她入座,似乎并没有在意旁边那人。齐兰芝明白蔺晨并没有将他当外人,踌躇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云开馆主,家父尸骨未寒,万分不应此刻打扰,只是……只是有一事,还请馆主坦诚。”

蔺晨从见自己到现在都未曾开口,却也不曾询问,想必对自己的来意心中有数。果然,蔺晨只是终于抬起头看着自己,开口道,“江湖规矩,烟雨画桥只管生意,不透来由。”

“那馆主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齐兰芝咬着下唇,眼中不知何时泛出雾气,“兰芝不敢求阁下告知幕后,只求云开馆主点头或者摇头——杀我父者,是不是梅长苏?”

蔺晨蓦然抬起头来,目光闪着疑惑,齐兰芝有些不安,却听蔺晨慢慢道,“齐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令尊之死,并非我烟雨画桥的人所为。”

蔺晨悠悠的回答让齐兰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是?若不是阁下所为,方才阁下为何……”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当初从我这里买令尊人头的人是谁。”蔺晨皱起眉头,“不错,虽然我不能说是谁,但三月底,确实有人于秦州的烟柳茶馆定了个生意,三月之内,取齐文轩项上人头。”

“这么说,梅长苏还是有可能……”齐兰芝话刚出口,便见蔺晨连连摇头。

“齐大小姐,为何你一定认为是梅宗主所为?据我所知,江左盟除却生意往来,一向与齐家庄井水不犯河水,倒是前几日江左盟忽遭变故,整个江左盟总部夷为灰烬——”他停顿了一下,“却有江湖传说,是大小姐你干的。”

齐兰芝霍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吼道,“什么?我?烧了江左盟?”

只齐兰芝这一句话,窗边坐着看书的那人才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带着一丝游离,齐兰芝此刻才感觉到此人的存在,却也顾不得问这人是谁,转头道,“两位公子,莫非这江湖之上,我齐家庄就如此不堪吗?!”

室内安静了片刻,谁都没有开口。反倒是蔺晨开了口。

“齐大小姐,烟雨画桥的规矩您清楚,云开倒也没必要信口开河。”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令尊遇刺,当真非我所为。——至于当初买令尊人头的是否是梅长苏,实在没有必要过分计较。”

齐兰芝还想说些什么,却听窗边一声轻笑,倒是临窗那位悠悠转过脸来,轻声道,“若当初是梅长苏做了这桩生意,只需要等三月期满,烟雨画桥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轻飘飘的一句让齐兰芝顿时冷静下来,却也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弱不禁风的青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出了门浑浑噩噩路过东城,齐兰芝忽然很想哭——然而在这偌大的洛阳城中,她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哭诉的人都没有。

转回齐家已是午后,齐煜正在偏厅跟一人说些什么,齐兰芝转头一看,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明妹?”

那少女赫然是明淑,许是前来吊唁,少女一身素衣,她本就略有些丰腴,白衣并不出挑。齐兰芝看了她一眼笑道,“明妹倒是换了这身衣服吧,你能够这份心我也就心领了。”

“本就是来看看兰姐,这会儿却听三叔说了些闲话。”明淑不知应不应该笑,僵硬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听齐煜哼了一声,“大侄女,你是去找那蔺云开了?”

齐兰芝一时没有说话。

齐煜蓦然一掌重重拍上茶案,怒喝道,“就因为他那个浪荡子,你就这么被勾了魂儿么?你知道什么?!那蔺云开养了个小情人,就是江左盟的!枕头风一吹,他不会替那梅长苏说好话?!亏我大侄女还被他蒙了心!”

齐兰芝一惊,心念电转之间便想起临窗那文弱的身影,似乎就应该坐在那穹顶之下,身边是永远的阴霾,仿佛是一方水墨天地中隐于墨色之中。

明淑此时却一言不发,她自是知道蔺晨那小情人是谁,然而她无意卷入这场江湖纷争。此时若开了口,恐怕更要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不便开口,明淑也就只得告辞。齐兰芝送她出门,明淑回头勉强一笑,“实在是有些怕齐三叔,明淑本来就是替我哥哥置办些许东西,姐姐留步吧。”

齐兰芝摇摇头,“齐家多事之秋,你且担待。”

明淑应了一声便撑起伞来,转过了雨巷。抬起头来,似有所指道,“倒是我多事,给了她一根簪子。”

“礼尚往来,”蔺晨顺手从怀里摸出那支玉钗,抬手插到她发髻上,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你赠她一根簪子,算得上在我面前还有几分面子。”

明淑往前走了几步,略有些疑惑道,“我倒是奇怪,长苏买齐文轩人头这件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是不是他买的已经不重要了,”蔺晨叹了一口气,接过她的伞,“重要的是,并没有人相信。从他江左盟可以在江左十四州翻云覆雨开始,就要体验这种感觉了。”

明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蔺晨知道她明白,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好好地盂兰盆会,被齐文轩的死搅得一团糟,净植和尚那边,怕是焦头烂额了。我跟长苏得去帮帮忙,至于你……”他踌躇片刻,“先让天鸾派和映辰宫回去,这洛阳……怕是要变天了。”

似乎是为了映他这句话,初夏的天空蓦然一阵闷雷滚动,天色骤然暗沉下来。两人的衣袍都被吹得飘起,酒旗与幕帘刹那间与地面相齐平。雨势随着云山的聚集而夹杂着冰雹砸向地面,雨水将青石板道砸得脆响。

当二人终于从城南回到茶馆时,梅长苏正点着一盏孤灯端坐在窗边,雨水潲了进来,将他左手几乎完全打湿。而此刻桌上却放着一封信,红印赫然是齐家庄!

“什么意思?齐兰芝要你去吊唁?”明淑有些不敢置信,“她不是刚刚才来问过吗?”

梅长苏抿了口茶,“你说你在屋里见到了齐煜,齐煜跟齐兰芝说,我就是蔺晨那个小情人?”

明淑摇摇头,“他确实说蔺晨有个小情人,却不知你二人的关系,想来齐家庄的人并不认得你。”

梅长苏冷笑一声,“她这算跟我示威么?齐文轩一死,全江湖都传是我杀了他,现在让我去,我是去还是不去?”

蔺晨叹了口气,“那你去不去?去了可是要被人说猫哭耗子假慈悲。”

“去,为何不去?”梅长苏冷冷一笑,“我不去,那不是做贼心虚了?”

这或许是梅长苏第一次来吊唁一个所不熟悉的人,然而天下的葬礼似乎也都是这个样子。经幡随风摇摆,棺材却依然钉死,生前繁华落尽,容身之处也无非一具棺椁而已。

齐兰芝依旧素衣轻裹,见梅长苏进门时有些恍惚,方想起这青年正是昨日所见,齐煜后来提起的“小情人”。便见青年礼数周全道,“江左盟前来吊唁,齐大小姐。”

齐兰芝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却听那青年不卑不亢道,“在下梅长苏。”

这一句话令齐兰芝顿时像是心底狠狠砸了一拳,她呆愣良久,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你……你就是梅长苏?”

那青年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信笺,“齐大小姐昨日见过长苏,却还专程要长苏前来吊唁,大家同在江湖,自然是……要有些礼数。”

“礼数?”齐兰芝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咬牙道,“你江左盟与我齐家庄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视我齐家庄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候你却轻飘飘说是礼数?”

梅长苏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丝毫感情,齐兰芝的声音并不算小,而此刻又是在她家院中,祭案已经摆上,不多时便围了一圈的看客,多数都是昨日比武的门派。

“长苏从未见过齐庄主,不知齐大小姐此话怎讲?”

这便是将齐兰芝推上了风口浪尖,其实江左盟买凶一事多是毫无根据的传闻,却也并没有证据证明梅长苏与此时无关——

毕竟在这江湖上,齐家庄与江左盟,终究必有一家没落。

然而齐兰芝到底也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梅长苏这么回答她并不意外,却是转了个话题,“半月前,家父的小妾顾采薇在廊州,缘何被赶出家门?莫非那小妾嫁了人,在你江左盟就无容身之地了么?还是梅宗主,怕她顾采薇通风报信?!”

梅长苏冷冷地抬起眼睛,几乎压不住周身的怒气。

齐文轩因顾采薇而死这一细节,若非当时明淑多事给了她齐兰芝一根簪子,引得明淑也成为当时的目击者之一,恐怕他此刻当真要百口莫辩。

齐兰芝被他的目光一瞥吓了一跳,随即便听梅长苏强忍着怒气道,“那顾采薇何在?”

见四下无人回答,梅长苏也不再自辩,上前一步走到齐兰芝面前,他本就比齐兰芝高大,此时走到面前更是居高临下,“半月前我江左盟被人一把火化为灰烬,你齐家庄却半月前放你们庄主的爱妾回廊州——这小妾还是从我江左盟出去的,如此说来,你齐家庄岂不是更居心叵测,竟然想一把火置我于死地!齐大小姐,你当初火烧江左盟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这报应呢?”

“你江左盟化为灰烬,是你作恶多端咎由自取!”齐兰芝怒喝道,抬手指着祭奠齐文轩的香案,“我父亲尸骨未寒,你看到他的尸体你满足了是吗?”

齐兰芝话音未落,便听锵地一声,梅长苏不知何时抽出身边人的佩刀,竟是蓦然抬手,将祭奠的香案一劈为二!

“齐兰芝!”梅长苏怒道,“既然你不死不休,我奉陪!”

说罢,抬手将手中长刀狠狠掷向祭堂,只听刺啦几声,竟是将经幡破开一片,刀尖正钉在齐文轩的灵位上。而梅长苏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而去。

天边顿时晃过一道极亮的闪电,片刻之后,滚滚雷声尾随而至。

齐兰芝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凄厉地哭喊道,“我齐家庄一向光明磊落,可从未像你一样干着苟且的勾当!”

然而这话也不过是让梅长苏脚步一顿,并没有任何停留。

香烛和纸钱被雨水所打透,齐兰芝慢慢蹲在院子里,终于痛哭失声。

江左盟沿袭了一贯的雷厉风行,在梅长苏下令三天之内,所有与齐家庄沾亲带故的生意都全部中断,唯独烟柳茶馆还与齐家庄有些许联系。蔺晨始终静默着,对梅长苏的反应没有丝毫触动。

似是江东的梅雨季节到来的前奏,这场雨一直连绵不断,偶尔晴好的天空便显得异常珍贵。梅长苏夜里翻来覆去不曾入睡,许久才摸到身边人的手,掌心有他所熟悉的薄茧,然后十指相扣。

蔺晨默不作声地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半晌才问,“睡不着么?”

梅长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却是满腹心事说不出一个字来,终究犹豫了半晌才道,“阿晨,我想听你弹琴了。”

“早就该弹给你听,让你静静心。”蔺晨轻轻拍着他,“可惜琴也没带来。”

梅长苏这才想起身在洛阳,也叹了口气,“睡不着,外面可天晴了?”

夜已然晴朗,却依然就阴云环绕着明月,星子已经看不见了,唯独这一方如水天地映着院子里一丛白色的月季,馥郁沁人心脾,幽然盈香,却是不知是谁在那花下点了一盏灯。

许久,梅长苏才苦涩一笑,确实什么也没有说。半晌才唤道,“飞流。”

有人悄无声息地落到他身后,梅长苏转身看着他,指了指窗下的灯,“飞流,这灯,是你放的么?”

飞流点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指着那丛月季道,“苏哥哥,别伤心。”

“苏哥哥没有伤心……也没有什么,可伤心的了。”

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毫无焦点的落在远方。明月被长空中的云彩所遮挡,朦朦胧胧透出晦暗来。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与齐家庄一战,竟然这么快。”

“就是齐文轩死得蹊跷,这个节骨眼上,谁想要他的命呢?”蔺晨慢慢道,梅长苏苦笑道,“你琅琊阁主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反正江湖上,也没有人信我了。”

在进入齐家庄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杀齐文轩的凶手这一罪名铁板钉钉,也唯独将齐家庄拉下水,不让他们成功地成为单纯的受害者一个办法。

“洛阳城我是真施展不开,”蔺晨带着些许歉意地抬起胳膊,揽住他的肩膀,梅长苏摇摇头,“阿晨,你帮我的够多了。”

“什么话,”蔺晨皱起眉头,“不过说起来,好像我们漏了一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顾采薇,”梅长苏淡淡道,“齐兰芝口口声声把她推到人前,而齐文轩被害那天,明淑又是亲耳听到齐兰芝对她的不齿。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当这个靶子让人扎。阿晨,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在顾采薇身上,应该有线索。”

“你的意思是,起码顾采薇知道齐文轩的死因?”

梅长苏终于舒展了笑容,却也是淡淡地,“起码,她知道齐文轩有多少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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