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28——长篇连载

备份,很多人说被删了??

注:臧行之此人,出自 @清修纳言 的艰难旅途一文,顺便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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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为谁流下潇湘去

虽然依旧没有宗主守岁,这个年依然被江左盟帮众过得活色生香。倒是今年不同往年,黄芩和季珩照例打发了一众拜年后,才发现在树下安安静静站着一个和尚。那和尚甚是年轻,只一身月白僧衣,斗篷蓑衣铁棍而立。黄芩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终于惊呼道,“净植师父!”

来人正是净植,陈庄一役后,净植便率领其达摩堂十二武僧回到少林寺,方丈清远大师年事已高,净植便是少林寺的首席大弟子,也正是百忙之中前来江左。

“师父舟车劳顿,却是来的不巧,先屋里请。”黄芩惊喜地将净植迎进门来,净植摘下蓑衣斗笠,拍拍身上的雪花,只清浅一笑,宣了佛号,“小僧今日,是特地来谢梅宗主,替那济州数万百姓,谋得生机。”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爆竹焰火蓦然爆响,一齐冲上天空,顿时将除夕的夜色映照得亮如白昼。净植听着外面的欢呼声恍如雷动,不由得一笑,“小僧方听尊师言语,白柳仓已然建成,臧大人上达天听,已被特令执官银平价收购今年余粮。此为梅宗主福泽之一也;

未曾罢朝前,着户部准通州济州运河与春分日开凿,运河一通,济州再无旱涝灾年,当年梅宗主游历之时曾在济州许下承诺,此番兑现,亦是千秋万代的功绩,此乃梅宗主福泽之二也;

陈庄为祸数载,虽为高青国遗留之祸,却皆为其智勇所迫,此为其福泽之三也;

至于之四……”净植停顿了一下,忽然笑道,“这非江湖事,却依旧是救百姓于水火的通天之事,却是小僧无法妄言了。”

黄芩与季珩双双叹了口气,为这四件事梅长苏这一年来几乎都未曾好好休整,所幸今年冬天寒疾未曾复发。几人心中也是波荡几番,终于,黄芩开口道,“处江湖之远亦忧民,宗主心怀天下,倒也,不愧为琅琊榜上人。”

净植笑道,“梅宗主来年,想必是要夺得琅琊榜魁首之名了,小僧今日前来,一为梅宗主探病,二来为见旧友,三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是为代尊师之意,请梅宗主出席敝寺四月十八佛诞日的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乃佛家最盛大的节日,历来五年甚至十年才有一逢,所邀之人皆为江湖名流。虽世俗之人难免会将这个盛会当做结交的好时机,然而佛门却并不介意,依旧迎客八方。

这等盛会,净植竟然第一个想到了邀请梅长苏。

“小僧与梅宗主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何况如此心怀天下之人,小僧亦为其友,幸甚至哉!”

“师父言重,”黄芩一笑,“可惜宗主现下抱恙,不然,这等幸事必是要亲自知会的。”

净植略一点头,“我知他重病缠身,此次来,也是为了探望病情。”

净植来的时候就闻到了静室里浓郁的药香,然而闻惯了迦南香的味道,此刻只觉静室馨雅安宁。隔断了的帘幕被风轻轻扬起,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梅长苏还在熟睡,清浅的呼吸带着病人不均匀的节奏,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冬日的阳光透过没有合拢的窗帘透进来,斜斜地落在熟睡之人的脸上,肤色白得透明,连长长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净植慢慢坐在他不远处的凳子上,第一次意识到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似乎是病中睡得不安稳,梅长苏蹙起眉头动了动,薄薄的单衣从被中露出来。黎纲看了一眼,连忙上前替他盖好。

净植叹了口气,将盂兰盆会的请帖放到他床头,起身出了静室。黄芩依旧也在外面等着,蓦然间看着窗外,远眺苍茫大地,却不知未来谁主沉浮。

许是这千秋万代的功劳皇帝乐意当仁不让还是其他缘由,三月春闱过后,竟是将新任的进士全都调拨到通济渠段的开凿工作中来。春分剪彩牛耕后,臧行之亲自带着梅长苏,下地开挖了第一铲土。

说起这运河的承诺,却并非是梅长苏所作。乃是他恩师黎崇老前辈,在他重入门墙后去济州探亲,夜深借住一村长家里,见其饱受旱涝之灾,蓦然灵机一动,冒名学生梅长苏的名字,承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遂在济州流传开江左盟宗主将倾尽全力为济州解决天灾,因而他几乎没有在济州露面,就已然被宣扬成天神了。

章涵依旧未领官职,然而凭他是清涟郡主的儿子这一条,就无论他何时入仕都只是时间问题,眼下他赖在江左盟不走,明着说是跟着他学点啥,背地里被梅长苏暗骂色迷心窍重色轻友。

饶是这民力物力都由国家承担,梅长苏也没觉得轻松多少,他与黄芩亲自绘制的河道走向也是改了又改,最终还是得了刘家堡的主人刘公相助,才算是一锤定音。

这日清明,梅长苏独自去了百里花廊。杯酒倾洒,遥祭焚香,过了许久他才在白浪河畔的大树下找了个地方,却是刚坐下就听不远处风声一瞬而过,不由得当即站起,往那白浪河深处而去。

拴在树上的小马不安地喷着鼻息,马尾甩了甩他的袖子。梅长苏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解下缰绳跟了过去。

烟花。

此时已然立春,却正是清明日,白日里放一挂爆竹一筒焰火亦是廊州特有的风俗。梅长苏慢慢走过青梅林,往白浪河上游的芦花荡里走去。

大槐树上的风铃依旧叮当响着,碰撞着特有的清脆,料峭的春风在阳光的融化下缓慢地增加着热力与温度,不多时便是一身薄汗——

春天已经到来了。

小船依旧静静地停留在岸边,只是与当初相比,三年多的风吹雨打变得破旧不堪。梅长苏拍拍小马的脑袋,纵身上了马背。小马欢快地长鸣一声,往花海深处奔去。白堤青柳,早莺新燕,都在一瞬间被远远地抛到身后去了。

正午的阳光开始浓烈起来,闷热的空气也漂浮起阳光的香味,梅长苏回头远远望着白浪河,粼粼河面依旧宁静,一如每个春日到来的初心。

马儿悠悠地自个儿往城里方向跑去,梅长苏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清明并没有人陪他去踏青,时间长了也觉得有些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马鬃,直到廊州城前。

梅长苏蓦然勒马,眸底闪过一丝冷锐。

还是那几个守城军,鹿角却不知弄到哪儿去了。显然这几个老油条被他那一鞭子震住了,自己在这廊州久居,只怕会时常看到他们。

然而他这一停,却让守城军注意到了他。当即将手里的兵器重重一放,呵斥道,“你,进不进城?”

梅长苏眉头一皱,却面上不动声色,低声答道,“进城进城,军爷息怒,我这就进。”

小马昂头嘶鸣一声,那守城军呵呵地一声冷笑,“哥儿不穷啊,给军爷几个买酒钱,今后保你进出无忧,懂不懂这个理儿?”

“懂,自然是懂的。”梅长苏低着头慢悠悠走到门口,突然间腕上一动,马鞭高高扬起,那守城军见势不好,连忙就地一滚,梅长苏却猛一反手,马鞭在空中一抖,竟是转了个圈,结结实实抽在那人背上,痛得他一声哀嚎。

其他几个守城军一愣,竟是不约而同一起上前,梅长苏一夹马腹,小马顿时一个人立,抬起蹄子当场将前面一人踢了出去,撞在身后那人身上,趁这个机会,梅长苏又是一人一鞭,抽得几个守城军满地打滚。

“敢在爷儿身上动手,活腻歪了!”梅长苏一转头,正看到躲在最后的兵不知从哪儿抽出两把刀,就往他头上扔过去。梅长苏并不回答,只是突然一歪,单脚套住马镫,猛地侧身一仰,左臂一把绕过辔头抱住马脖子,整个人一下子吊在了马侧,两把飞刀扑空。小马懂得他的命令,又是抬起前蹄一声嘶鸣,往那守城军而去。

这一下使得那守城军吓了一跳,忽见梅长苏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马背上,竟是长鞭一甩,死死绕住了他的脖子,随即长鞭一抖,将他当即拖倒,随着驰骋的骏马飞奔着,一路拖在马后,往廊州城内飞奔而去。

也不知拖了多久,这守城军几乎被拖去了半条命,一抬头才看到那文弱的年轻人下了马,浑浑噩噩地看到一座宅子,上书三个大字,江左盟。

守城军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晕过去了。

臧行之是中午从松山书院回来才听到守城军求见自己,一个个狼狈得仿佛刚从悬镜司爬出来,甚至还抬着那个只剩半条命的头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控诉自己被刁民袭击,一人一马一条鞭子,武林高手新年出行之类的。臧行之听得啼笑皆非,本想安抚一下了事,却听那头头装着方才苏醒,控诉自己被拖到了江左盟,差点活活勒死。

如今廊州城里,敢欺辱到江左盟头上,这群家伙也不定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抓了个正着。正说着,下人通传梅宗主过来了。

运河之事一开头,梅长苏便忙得昏天黑地,骤然让他轻松几天便觉得无聊透顶,只得在廊州城里到处乱逛,在各家产业转悠,然而清明时节,多数产业都在今日休假,他去不过是引来一阵鸡飞狗跳。烟柳茶馆那边今日却因青团卖的火爆,庆林叫了那几个去帮忙,谁也没空理他。最后不得已,喝了杯茶他就找到臧行之这儿来了。

梅长苏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守城军正在哪儿不知演什么戏,仔细一看乐道,“几位军爷,在下的买酒钱,可还……享受得来?”

臧行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大半,梅长苏在下首一坐,不客气地端过茶盏,轻轻一抿,眯起眼睛看着他们,却往臧行之那儿一凑,“师兄,前几日小弟从百里花廊回来,正碰上这几位军爷,见他们饥渴难耐还要恪尽职守,便送了几两买酒钱,小弟私下贿赂,还请师兄别跟我这江湖草莽计较。”

他这反话夹枪夹棒说得甚是阴损,听得臧行之哭笑不得,眼下喝令这几人快滚,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梅长苏垂着眼皮儿自顾自的喝茶,还捏起块桂花糕一口咬了一半,打定主意不理睬他。

待那几个守城军走后,梅长苏喝了口茶咽下去,这才冷哼一声,臧行之眉心一跳,“怎么,最近廊州城,竟然有守城军私自收取贿赂?”

“不是受贿,”梅长苏放下茶盏,也替臧行之添了些水,将茶盘推过去,“是拦路索要过路钱,这样已经不是兵油子的问题了,如此下去,偌大的廊州城,再是富裕也被这群贪官污吏毁了。”

“也就你胆大,我还当你会给几个钱过去算了。”臧行之眯起眼睛,梅长苏把桂花糕扔进嘴里,“我就是逛窑子去也一个子儿不给,他们这啥啊,无本买卖,做我头上来了,我也是做生意的,不赔!”

“打得好,”臧行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小师弟,有你的!难怪恩师生前说你是个宝,果不其然!”

“你花了一年时间才发现我是个宝,可惜也不是你的。”梅长苏饶有兴致地闻了闻茶香,脱口赞道,“好茶,平水龙珠!哪儿弄来的?”

臧行之嘴角动了动,低头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回答他,“你给的,你的龙珠茶庄产的茶。”

一天终于在日落时分落下了最后的帷幔,梅长苏独自从常秀坊沿着白浪河漫步。此时华灯初上,青石板道光滑的路面已然被清扫干净,河水泛着细小的漩涡。清明有细瘦的月,银亮地一泓钩,云间穿梭移动。而夕阳虽已下山,晚霞依旧在天空中还泛着最后的余光。半边天如二月花红,半边天却皓月当空,昼夜庄严交替的时刻,以绚丽的交错缓慢渐进。

石榴树已经逐渐冒出嫩芽,梅长苏看着树木,不知为何脑子里总会想起百里花廊那棵大槐树上叮当叮当的铃声,树干上深深刻着入骨的伤疤。回过头去,烟柳茶馆依旧灯火通明,却换了说词,正绘声绘色讲着江左梅郎路遇济州干旱,夜色讨水如今报恩的传奇——他轻叹一口气,想来明年琅琊榜首,或许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只是那个挥毫间谱写琅琊榜传奇的人又在哪儿呢?是依旧在东瀛乐不思蜀,还是……已然身在归途?

只是这么想出神间,梅长苏就看到灯笼下一个人影,冷不防被人撞了个趔趄,竟是一晕摔在地上。待他缓过神来,才看清是个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正拿着个酒埕,拍开泥封往嘴里灌。

醉鬼。梅长苏摇摇头,扶着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冷不防那醉鬼又是一下,再次把他撞在地上,竟是跟着他压下来,一把将他摁在地上。

浓重的酒气喷在脸上,梅长苏眉宇一蹙,胳膊上却是挣脱不得,那人眼底的一丝狠毒转瞬即逝,梅长苏瞥见那一刹那,脑海中便是一过——

——这人没有醉,借酒装疯!

可眼下这么想着,却来不及做什么,那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拖起来按在栏杆上,鼻子贴上来细细嗅过一遍,忽然低声狂笑道,“深山木蕨,真没想到,你身上竟然种了香。”

梅长苏心头剧震。

这是一种唯独进入血液才能生效的药草,而药草融入血液,谓之种香。

那人冷笑道,“这人肯定喂你种了好几次深山木蕨,你可知,我为了找它,花了多少年?”

顾不得这人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梅长苏突然屈膝,恰恰顶在这人要命的位置上,顿时疼的他大叫一声翻了下去,梅长苏后退一步,爬起来就往白河桥上跑。那人岂能容他逃走,立刻也爬起来,却又疼的弯下腰来,这会儿的功夫,绕是梅长苏体弱,也跑过了白河桥。

不知是到手的鸭子跑了恼羞成怒,还是不甘心被一个文弱书生打到,那人大喝一声,竟是一个翻身腾空而起,不知何处抽出兵器来,竟是一双判官笔,手中一绕,向梅长苏袭击过去。

空中幽幽传出一段金戈之声,梅长苏只来得及摸出袖中玉笛吹了一段,那判官笔便直直刺过来,判官笔极其难防,怕的就是这判官笔刺到自己身上再分出数段,到时怕是要瞬间夺命。

然而这江左盟的传檄金令到底名不虚传,不到一刻的功夫便有人霍然起身,堪堪一剑霜寒,将一双判官笔生生打落,另一人则将梅长苏护在身后,横剑身前。

“江湖上哪位朋友,敢在江左如此伤人?”

来人正是今夜在江左盟当值的楚芹楚客这对双生兄弟,听到传檄金令那一刻便立即破窗而出。而来人则收回判官笔,一双虎目则死死地盯着他二人身后的梅长苏。

“嗜酒如命,孤身一人,药痴成性,不顾他人生死,为了提升功力近年来到处寻找偏方。——今年琅琊高手榜上第三人,齐家庄二庄主齐煜。”

梅长苏此言一出,那酒鬼顿时扔了酒埕哈哈大笑,“好眼力,阁下两位是江湖上哪个?是否有名号报来?”

“江东双侠,楚芹楚客兄弟二人。”梅长苏低声道。

不知这齐煜是真喝醉了酒,还是半夜里有些迷糊,竟然根本没去听是谁回答他,或者在他这里,只要问题有人回答,管他是谁都不要紧,眼下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呀,真是抱歉,来江左盟地盘儿了,在下荒唐,买醉忘了行程。”

楚芹兄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齐煜打的什么主意,却听那齐煜道,“不过两位小兄弟,那个种香的家伙,麻烦给我吧,这深山木蕨可难找死了,我缺这药引子,放心,不弄死他,就一碗血。”

听了这话,楚芹楚客立刻又警觉起来,梅长苏却走到他旁边,细细打量了一下。齐煜大喜,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不防梅长苏反手就是一耳光,狠狠摔在他脸上,齐煜没防备这一下,当即偏过头去,梅长苏紧接着又是窝心一脚把他踹倒了。

喝得醉醺醺的齐煜嗷嗷大叫着,被身后赶来的帮众捆了个结实。

梅长苏强忍着怒火,“关起来,给我拿竹叶青好生招待!”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听齐煜依旧叫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

后面的话都被噎在了嘴里,楚芹不客气地用一个包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齐煜这件事说大不大,可第二天一大早,梅长苏还睡着,就被公孙衍摇醒了,江平阻拦不及,只跟向问一起拉着他往后,梅长苏揉揉眼睛,刚想问出了什么事儿,就被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围了一圈。

耳边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正晕,梅长苏捂着耳朵大喝一声,“都够了!”随即揉了揉眼睛,“黄芩你说,什么事儿。”

“怒长老的意思是,齐煜来此,不是意外。”黄芩平和地回答。

梅长苏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不是意外。运河一开,他江左盟声名鹊起,虽然大部分是他的恩师黎崇老先生借名以及他自己流传出去的,然而这千秋万代的事儿也算得上丰功伟绩,尤其是金马门覆灭,天鸾派并入,以及刘家堡投诚这一系列之后,偌大一个江左十四州,也唯独他江左盟能与齐家庄分庭抗礼。

然而两家毕竟还没有必要闹到明面上。江左盟虽然综合实力最强,却并非什么武林世家。江左盟在商言商,更大的精力还是在生意上。至于年前的武林大会,那也不过是让朱砂的名剑山庄出了风头。

而齐家庄则是有名的老江湖,尤其是上一代与唐门结亲后更是毒器迭出,倒是生意并不是很兴隆。只是齐煜此时出现,恐怕什么深山木蕨的说词,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长苏多谢诸位长老爱护,”梅长苏听完他们七嘴八舌的说法后,只微微一笑,随即下床慢慢走到窗前,此时春日野穹中移栽过来的牡丹已然开始冒出蓓蕾,另有一朵已然开始缓慢开放。梅长苏轻轻抚摸着花瓣,仔细打量着。

“此刻江左只余齐家庄与江左盟对峙,也只有江左盟能与齐家庄分庭抗礼,恐怕其他的小帮派此刻……也在选明主了。江湖上,从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当初我在青帮是这样,如今江左盟也是这样,”说着,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将即将绽放的一朵剪去,唯留蓓蕾在春风中摇曳。落在地上的花,他甚至没有捡起来,就重新回到床上坐下。

黄芩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齐家庄做毒,这深山木蕨……倒也不是信口开河。”

梅长苏好笑,“我堂堂男儿,种什么花香?又不是那勾栏院里的脂粉香娃。”

“宗主误会了,种香只是一种治疗,而非……”黄芩停顿了一下,见其他三人都有些好奇,便解释道,“当初宗主拔毒之后极度虚弱,少阁主怕宗主挨不过伤病,便从琅琊阁找了一株深山木蕨,这草药对治疗寒病有奇效,便割开宗主腕脉,以内力将木蕨磨粉硬打入血脉之中,待药粉溶于血再止血包扎。这木蕨唯独渗入血液才有奇效,且药效会终身保留,仿佛种在血中;又因这木蕨清香馥郁,会在身体上散发出香味,因此称之为种香。”

梅长苏一怔,抬起胳膊闻了闻,却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黄芩笑道,“宗主可记得,黎老方去世后,曾昏迷过五日,且双目红肿几近失明,这段时日少阁主特意焚香。那正是第三次种香后的副作用。宗主寒疾原本随时发作,风湿也甚重,种香之后大半缓解,也是这深山木蕨的奇效。”

公孙衍奇道,“我虽不通医术,却也自诩博览群书,为何从未听说过深山木蕨这味药?”

“此草无名,甚是难得,非医术精湛之人怕是也听不到,何况只生在深山,因此只得以此名称呼。”

梅长苏慢慢抱膝坐起来,翻过手腕,阳光下腕脉上确实有淡淡的疤痕,不知者曾以为他曾想要轻生自尽。却唯独没想到,竟然是种香。

“这个都以后再说吧,”江平皱着眉头,“天机堂传信,齐家庄不知何时得了信,说他们少主在江左失了踪迹,来江左盟要人呢。”

“来啊,”梅长苏瞥了一眼窗外,“这么快能得什么信儿,恐怕是跟着他来得那帮狗腿子,怕回去挨齐文轩收拾吧?”

梅长苏来到汾江边的时候,一艘大船正在徐徐开过来,整个江面平静无纹,午后安静的连只有两艘船。大船后面的小船飘飘荡荡,似乎并没有在意江上的风波。

小船慢悠悠绕过山来,不知是那船上人嚣张,还是嫌它没长眼睛自己出来,竟是看到那船便出了一火铳,当即将那小船掀了个底朝天。

梅长苏脸色一沉,方登上船一瞥之间,便似看到了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一片,眼下这小船一翻,竟是不顾面前大船的叫喊,当即按着船舷,翻身落入了江水之中。

来不及唤梅长苏小心,大船陡然射过一波箭矢,这边江左盟急着应对,挡住一波后楚芹连忙往江上远眺,除了水中慢慢浮出的丝丝血迹,竟是再也不见梅长苏的踪影。

“欺人太甚!”楚芹大喝一声,当即踏着船舷飞身而起,足尖水花一闪便落到大船上,手起刀落,生生斩下那人的首级!

江左盟这边毕竟人少,可楚芹这一开头,也有人纷纷效仿。齐家庄这边毕竟没有头领,一有人身死,当即方寸大乱,被赶来的江左盟帮众纷纷屠杀。

大船在午后哀嚎片刻,便又如同江水一般恢复了平静。

楚芹擦了擦脸上的血,重新跳到小船上,冲自己的兄弟叫了一声,“你看着,我回江左盟,宗主应该还在江上。”

“宗主识水性,多半不会有事。”楚客冲他叫了一声,“别走太远!”

楚芹楚客兄弟的叫声落到梅长苏耳中,他却没力气回答,只抓紧了手里拖着的人,终于脱力地躺到江边的土地上。

狠狠拔掉腰间的箭,梅长苏不敢乱动,只挪到那人身边,抬手摸到他的脸。那人双眼紧闭着,口中还在吐着水,终于一声咳嗽,全吐了出来。

江风尚还料峭,春寒很快浸凉了湿透的春衫,他静静地抱住这人的胳膊,只觉得眼泪热乎乎地在脸上落下来,直到与空气一样寒冷。

腰侧的伤口凉丝丝地疼着,梅长苏却觉得累了,旁边这人呼吸已经均匀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不知时光过去了多久。

午后的阳光变红了,江边的风也降下了温度,春日的芦花摇曳在风中,只身边人温度依旧,成为他唯一取暖的港湾。

也不知多久后,他呆呆看着天空,只觉得旁边人一动,掌心抚上他的脸,梅长苏眼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水,唇边却绽开一丝浅笑,轻声唤道,“阿晨。”

蔺晨蓦然翻过来,撑在他上方,轻轻摸着他的脸,半晌,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吻带着近一年的思念不断地落在他脸上,梅长苏迎上去,抱紧他的脖子与他唇齿相依,眼泪却不断地掉下来,砸到地上,血迹在泪水中晕开橙红的光。

许久,蔺晨才摸到他腰侧,这才停下来,腮轻轻蹭着他的额头,不等他开口,梅长苏苦笑道,“我答应你回来之前不受伤,现在你回来了,我终于算是,可以食言了。”

“胡闹,有没有感染?”蔺晨终于斥责了一句,却见梅长苏早已将箭头拔去,伤口已经被水浸泡得发白,却依旧还在汩汩地透出血来,梅长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蔺晨叹了一口气,他二人身上都已经湿透。天色已经慢慢开始黯淡下来,不死心的楚芹依旧带人寻找着,亮起的灯光与呼唤的声音在旷野中被风吹散,半晌,蔺晨俯身背起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去。

梅长苏靠在他背上,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当初蔺晨离开前夜,就是这样慢慢背着他在朱雀大街转悠,紫苏饮与冰雪丸子一直都没有吃完,直到那只猫来,慢慢地舔光了。

蔺晨没有说话,梅长苏也没有,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路上慢慢走着,偶尔傍晚的水鸟清脆的鸣叫,惊起一滩鸥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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