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32——长篇连载

忙完结束,终于可以欢快地更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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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望极天涯不见家

屋檐下面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雨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铃声带了雨水的黏腻,便逐渐也将那满天的柳絮沉淀下来。

三月二十九,仲春。

海边还未翻滚起乌云,秦州城里就依然淅淅沥沥落了春雨,行人逐渐稀少下来,少许人打着伞行色匆匆。蓦地平地一声春雷,闪电瞬间划破阴霾,复又重新黯淡。

自蔺晨匆匆忙忙抓了梅长苏来秦州城里,江左盟和烟雨画桥几乎派出了全部人手去寻找那个孩子,也是多亏这场及时雨,秦州城再大,躲避雨水的地方却寥寥无几。不到晚上,梅长苏就在一座废墟里找到了他。

那孩子的眼神带着成年人历经沧桑的复杂,只是他如今已经无法用语言去表达,哆哆嗦嗦地躲在废墟一角,看着四周的人群,却毫无反抗的力量。

过了许久,蔺晨从废墟旁边走过来,挥手退了人群,拉着梅长苏大步向他走去。

孩子茫然地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些迷惑,却只片刻便涌上满满的惊喜。

蔺晨将手里的糕点递给他,“飞流,来吃点心,今晚跟蔺晨哥哥走好不好?”

孩子一把抢过点心就往嘴里塞,两颊塞的鼓鼓囊囊,听到蔺晨这话忙不迭地点头。梅长苏瞥了蔺晨一眼,看来这个孩子能听懂人简单直接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他听不懂。

“看来秦州他已经能明白汉语怎么说了,”蔺晨蹲下来,回头低声道,“当初我见到他的时候,一直都在说东瀛的话。”

“为什么叫飞流?”梅长苏有些好奇,“这名字怎么来的?”

“我是在那智瀑布旁边捡到他的,当时只是觉得这孩子眼熟,就没多想,后来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那智瀑布与庐山瀑布那么像,我就随口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句,叫他飞流。”

梅长苏轻笑一声,“这名字,倒是应景。”

这一来一回的谈话显然让飞流看到了梅长苏的存在,梅长苏上前两步靠近他,飞流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飞流,这是你长苏哥哥,以后跟着他好不好?”蔺晨逗他,似乎是杀手特有的直觉让他感到梅长苏身上气息的安全,慢慢地抬起眼睛,犹豫地叫了一声,“长……苏哥哥……苏哥哥。”

“飞流真乖,”梅长苏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飞流本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接触到蔺晨的目光那一刻,又怯怯地放开了手。

梅长苏并不介意他的动作,一个深受苦难的孩子做出这种本能并不奇怪,反倒是飞流似乎感觉到他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目光中露出一丝温顺。

梅长苏伸出手,“飞流,跟苏哥哥走好不好?”

身后的人依旧默然,废墟的雨水却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空气里一抹一抹漫开带着海水气息的潮湿空气。飞流抬起头来,松动了防备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然后他也伸出手,抓住了梅长苏的手指。

或许在这一生当中,留在这个孩子心里的那一刹那,只是这样一个沉静而柔弱的青年在雨中的废墟里伸出手,只一下,便将他从炼狱无尽的苦楚中,带到了人间。

外面依然风雨大作,梅长苏披上斗篷,与蔺晨一起靠在伞下,牵着飞流慢慢往回来的路上走去,身后早有其他人收了伞。雨越下越大,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坑,又很快被淤积的混浊泥水所覆盖。

飞流仅仅抓着梅长苏的胳膊,看着蔺晨手里的竹伞,忽然伸手拽了拽蔺晨的衣袖,含混不清地冒出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

蔺晨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你想听了?”

飞流点点头,好久才点点头,冒出几个字来,“爹爹,会唱。”

虽然说不出太多话来,蔺晨和梅长苏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梅长苏轻声道,“飞流是说,你爹爹唱过这首词,对么?”

飞流点点头,蔺晨深深舒了一口气,低声吟唱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蔺晨嗓子算不上好听,却别有一番逍遥韵味,梅长苏浅浅一笑,飞流看着他,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雨水依旧击打着靠海的黑瓦,哒哒的水花从房檐掉下来,在墙壁前落成一幕透明的雨帘。歌声缭绕在屋檐下小巷里,连声音都被雨水浸透而模糊起来。

春雷滚滚而过,大雨骤然小了,前方依然阴云密布,却风停雨住,连地上的水花也不见。

也无风雨也无晴,之后,依然还是艳阳天。

自从把飞流带回去后,梅长苏就写了一封信,按照郑长老的交代在当地找丐帮传信。可一连几天都没有发现丐帮的痕迹,倒是矾楼的二掌柜提到,晚上常常会有乞丐前来讨饭。然而一连等了几天,梅长苏才在后门发现两个打着竹棍的叫花子。

飞流拿着两个馒头,认真地放在他们的破碗里,那两个叫花子连连道谢,正退着步要走,梅长苏连忙叫道,“两位大哥留步!”

叫花子一愣,转头打量着他,梅长苏上前一步,“敢问两位,可是常阳长老舵中弟子?”

那两个乞丐对视一眼,并不回答。梅长苏四下看了一眼,“丐帮两位大哥,在下梅长苏,不负郑长老所托,已经寻回几年前走失的孩子,这封信,还请常阳长老代送。”

那两个乞丐依然默不作声,半晌才抬起手里的破碗,梅长苏不明所以,倒是飞流高高兴兴地跑回去,又拿了几个馒头,送到了那二人手中。

那两个叫花子这才一笑,“梅宗主果然不负所托,信一定带到。既然梅宗主大方,在下不妨也跟梅宗主递个信儿——前两天我二人在破庙睡觉,听有人要买烟雨画桥的杀手行凶。”

“烟雨画桥的杀手?”梅长苏没反应过来,“跟蔺……云开?”

那年龄大点的乞丐挥了挥手里的竹棍,表示不是,“是云开手底下的不错,但是那人出了一个数,要齐文轩的命。而且留了一句话:敢跟我抢江左,就让他拿脑袋来换!”

飞流听不懂这两人说了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话里的危险。梅长苏抓着他的手蓦然一抖,却又强行平静下来,向他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告知,他日还请求见常阳长老一面。”言罢,两个乞丐拱手而去。

梅长苏站在后门的门口,半晌才慢慢撑着坐在台阶上,飞流连忙靠着他也坐到了旁边,梅长苏抬起胳膊,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脑海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眼下的情况,他江左盟占据江东七州,齐文轩四州,刘家堡三州。然而随着江左盟崛起日长,这两家必然成为江左帮派统一最大的绊脚石。

那么有能力有野心拔掉齐家庄的,除却他江左盟还有谁呢?

还有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假如齐文轩身死,那么这个传闻必然将公开,到时候齐家庄一塌糊涂,而他江左盟也会落得一个残暴的名声。

梅长苏这边想着,那边却觉得肩头微微一沉,回头来正见蔺晨将斗篷抖开披到他身上,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又下了起来,海边弥漫着浓厚的海雾,半晌,他抬起手来,覆在肩头的那只手上。

蔺晨犹豫了一下,“烟雨画桥接到一单生意,有人花了这个数,要取齐文轩的脑袋。”

“一石二鸟,这人脑子跟丘真有的一比。”梅长苏舒了一口气,一低头正看到飞流眨着眼睛看着他,不明就里地叫了一声,“苏哥哥。”

“苏哥哥困了,想睡觉。”梅长苏逗了他一句,飞流却立刻站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屋里走。蔺晨笑着摇摇头,“这小子不傻,起码知道对人死心塌地。飞流啊,你就喜欢苏哥哥,怎么不叫蔺晨哥哥呢?”

飞流愣了愣,这才低着头不情愿地叫了一声,“蔺晨哥哥。”

“乖~早这么叫不就行了?”蔺晨勾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梅长苏裹着白裘沉声道,“看来,这秦州我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也未必,”蔺晨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下悬挂的一串贝壳风铃,“若是你留下,恐怕还会被指责是准备坐收渔利,这方面你又不是没前科。”

梅长苏知道他指的是金马门一事,那是实实在在的绝户计,却听蔺晨忽然换了话题,“说起这金马门,前些日子白芷已经撤出来了,也不用她装东方少夫人了。”

“齐煜这事儿恐怕是没完,只是他们没有我的消息而已。”梅长苏依旧静静地看着远处,许久才道,“走吧,明天就走,这次怕是吃不得什么海味了。”

秦州亦属于江左地带,来去皆无踪迹,梅长苏上船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恍惚,似乎他这趟秦州就是专门为郑长老的交托而来。此时看着外面白雨跳珠落入江水,竟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江湖还要走多远,他现在强敌环伺,又要多久才能在这江湖稳如泰山,又要多久,才能洗刷这一身的冤屈。

或许是这天气并不适合赶路,亦或者梅长苏不知何时感染了风寒,竟是在这楼船上晕起船来,白日里吐了几回便不愿起身了,虚汗湿透了里衣,倒是闻到生姜的味道还能好些,太阳穴依旧突突跳着疼。

飞流趴在他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担心,梅长苏拍拍他的脸,“飞流乖,我要是睡不醒了,就去叫蔺晨哥哥,知道没?”

飞流一听这话就急了,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苏哥哥醒,别睡!”

“苏哥哥累了,”梅长苏哄道,“但是呢,你看那个香,它不冒烟了,你就叫醒苏哥哥一次,如果苏哥哥怎么也叫不醒,你就赶快去找蔺晨哥哥,好不好?”

飞流还是摇头,梅长苏叹了口气,“飞流,再不听话,苏哥哥就不带你回去了。”

这话总算是有了些许奇效,飞流果真不闹了,乖乖守着两个时辰,期间梅长苏被叫醒了一次,换了点药香才睡下。却只觉得梦里又湿又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下雨,他到处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却始终走不到尽头……

“长苏,你醒醒!”

有人在拍他的脸,过了许久,梅长苏才睁开眼睛,正看到蔺晨的搂着他,急的眼角都发红了。半晌,他想抬起手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劲儿。

“别闹,你寒疾复发了,先躺一会儿。”蔺晨拉着被子将他裹好,却在被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回头道,“苍耳,叫人去看着药炉,先温着。”

梅长苏咳嗽几声笑道,“有劳琴公子了。”

苍耳听到这话不由得好笑,收拾起蔺晨匆忙丢下的披风,“长苏少爷倒是好精神,这会儿来打趣我,不知阿芩在你手下,干的可尽职?”

梅长苏靠进蔺晨怀里,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暖了一会儿才道,“比你们好使唤,只看他那地图的本事,就知他经纶事务实乃大才。”说着他拍拍蔺晨的胳膊,“这次怎么把你压箱底的都带出来了?”

“江左三大帮派内斗已经在白热化的前夕了,”蔺晨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得,看看我媳妇儿大发虎威。”

苍耳乐道,“这我可是看了不该看的,回去要被杜衡笑话了。”

“苍耳,黄芩,杜衡,辛夷。”梅长苏沉吟道,“你们琴棋书画四公子,我竟然今日才见识齐全。”

苍耳在门口吩咐了两声,便有灵仆应着去了。他回头倒了一碗水递给蔺晨,“在下平日里一直在琅琊阁的祖宅,也负责整个大渝的消息联络。您上次递给大渝烧毁他们存种的粮仓,就是我负责的。棋公子黄芩,早就派到您身边;书公子杜衡,跟着老阁主;至于辛夷,那是跟在少阁主身边,替他打理烟雨画桥的。”

“好个琴棋书画,倒是我江左盟那个喜怒哀乐四大长老,东施效颦了。”梅长苏喝了几口水,微微叹道。

本在病中蔺晨就不愿意他再管江左盟的事儿,他也知道身子骨撑不住,便也没有勉强,此时看到琅琊阁之人随口聊几句,却不想蔺晨这四个心腹竟然如此妙人。

蔺晨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抱着他乐道。“黄芩可不敢对你这么说话,也就苍耳是个妙人;早知道你跟他投缘,一早我就该让苍耳过去。”

“少主可饶了我,”苍耳笑着摆手,“我可不行,也就阿芩能在长苏少爷手下蒙混两年不露馅,换做是我,恐怕两天就被揭了老底儿了!”

这话说得梅长苏笑得连连咳嗽,苍耳便端了药过来。梅长苏一口气喝光,才皱着脸道,“苦死了。”

“知道苦,还敢生病。”蔺晨拍了他一巴掌,梅长苏哼了一声,却改口道,“阿晨,我这几天总有点感觉,感觉江左盟……要出事。”

蔺晨抱着他的胳膊一紧,低头用腮侧蹭了蹭他的脸,似乎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楼船行了三天,这三天来梅长苏一直病着也就没有出门,只蔺晨陪他在屋里呆着,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或是聊聊天,或是各自休息看书。

双脚落到廊州土地上那一刻,梅长苏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却蓦然又不敢回去了。

半晌,蔺晨从船上下来,白裘裹住他清瘦的身子,一把搂紧怀里,轻声道,“长苏,跟我……去琅琊阁吧。”

梅长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江左盟怎么了?”

蔺晨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将他抱上马,扬鞭而起,沿着白浪河的春水顺流而下,直到打马进城,才扶着他下了马。

“长苏,我不瞒你,但是你一定给我冷静。”

梅长苏推开他,只抬眼一刹那,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入目一片焦土,稚鸢坊的一半房屋都被烧光,仅留下空荡荡的木架摇摇晃晃,空气里依旧还回荡着焦糊味,空气还余留着灼热,仿佛焚烧就在昨天,时光未曾久远。

“人呢……人呢?”梅长苏扶着栏杆,像是想起了什么,蔺晨抓住他的手,“基本都已经撤离了,有我安排,你不用担心。”

“死伤多少?”梅长苏深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走进那一片焦土,片刻之后,他摸了摸地上的一片黑灰,伸手闻了闻,“蓄意纵火,死伤恐怕不在少数。”

“那……可都安排好了?”梅长苏急促地呼吸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蔺晨知道他此刻怕是一直强撑着,连忙一把扶住他,“长苏,你冷静一下,江左盟的人都不要紧,这个院子不要就不要了……”

“他们都不要紧么?”梅长苏依旧追问着,直到蔺晨肯定地点头,便像是抽去了所有支撑,险些瘫在地上。

“长苏!”蔺晨搂紧他,“长苏,我们回去说好不好,我们回琅琊阁,江左盟只损失了这一个旧宅子,重建就是了……”

“阿福呢?”梅长苏打断了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我的猫呢?你给我的风铃、雪割草、还有那些信…呢?”

“那些都在,”蔺晨抓住他的肩膀,“黄芩发现得早,他知道你的房间里有重要的东西,所以都先清理了。对不起,阿福……我没找到。”

梅长苏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打在栏杆上,越来越多地打湿了他的手背。蔺晨一把抱住他,抚摸着他的脊背,“还好你没事。”

梅长苏并没有听他的感慨,只觉得方才心头的震撼逐渐成为刀割一般的钝痛。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却忍不住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控制不住,最终断断续续吼道,“是谁,是谁干的?!”

蔺晨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抱紧他。廊州的天空是晴朗的,没有秦州近海的多雨,更没有一路上汾江的阴霾,黄昏的阳光穿云破雾,却落到此时已然被大火夷为平地的焦土之上,一片昏黄,却分外刺目。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江左盟总部突遭焚毁,梅长苏自然无法回去。蔺晨此时只得将他和飞流都带到了琅琊阁,其他江左盟部属大多都逃出火海。只是这个大宅本是原江左盟宗主孙立建造的,突然焚毁多少让梅长苏受了刺激,昏迷了两日才苏醒,方等寒疾过去就匆匆忙忙下山,在烟柳茶馆先住了下来。

回忆也好,欢笑也好,一场大火,一场空。

梅长苏静静站在曾经的院子里,眼前依然是被烧毁的废墟,水缸倾倒了,地面上的金鱼早已干涸而死。他恍惚记得这是公孙衍养的鱼,当初与江平争吵了许久才买了这几条鱼;石榴树已经烧死了,断裂的树木依旧硬挺地露着茬儿;院子里安静得近乎无声,只飒飒春风一过,一片废池焦木,满眼颓败。

“苏哥哥,”飞流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怯怯地跟在他身后,梅长苏抹了一把眼泪,“是蔺晨哥哥让你来的吧。”

飞流点点头,梅长苏哽咽着忍住眼泪,飞流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只听他道,“飞流,苏哥哥的猫丢了,你去帮苏哥哥找回来好不好?”

“猫?”飞流有些好奇,梅长苏拍拍他的肩膀,“是只很肥很胖的猫,灰蓝色的,还会问你要玉米花吃,如果你找到了就给苏哥哥抱回来,苏哥哥给你买甜瓜。”

梅长苏早发现飞流虽然心智不全,倒是对甜瓜情有独钟,果然,飞流听到这话立刻笑逐颜开,跑到后面找猫去了。

支开了飞流,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里查探,半晌,他翻开一座木架,发现了里面赫然是一汪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赫赫一座江左盟,连着前后宅院如此规模,虽算不上独门大户,也决然不小。看江左盟的人员伤亡情况,这场大火,必蔓延得极迅速,而且一开始,火势便已无法扑灭。

这么大的火,没有助燃根本办不到。

梅长苏直起身子,前后张望了一下,想来这个坊里的邻居都因这场大火的殃及而搬走了,隔着一条巷子两户人家,便可以直接走到金水桥连接的东大街上,与白浪河对岸的烟柳茶馆隔河相望。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春日的暖风和煦地传送着,在他身后慢慢停下。片刻后,梅长苏淡淡开口,“把这几个屋子清了吧,还有这里。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重建。”

“何必呢,”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目光最终落到他身上,“这地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梅长苏冷冷一笑,并不回答他,只是缓缓吟道,“萧何岂能为将帅,莫把张良作书生。”这话说的无比狷狂,身后人一顿,才苦笑道,“果然,少帅动起火来,阎王也不敢来抢命。”

梅长苏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笑了一声,“黄长老是第一天认识我?”

黄芩叹了口气,眼角却含着笑道,“但凭宗主吩咐,只不过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还要在坊内重建的话,难度有点大。”

“街坊四邻都已经搬走了,”梅长苏扫了一眼,“这些都拆了吧,扩建就是。也依旧是与烟柳茶馆相隔一条河而已。”

黄芩只微微颔首算是回答,眼见得梅长苏左右查看,只低声道,“田虎…在这场大火里丧生了。”

梅长苏呼吸一滞,随即低声回答,“抚恤一下他的家人吧。”

“他没有家人,”黄芩替他推开一根梁柱,口中的话尚未出来便改成了一声疑惑,“这是什么?”

那两样东西上满是炭火留下的黑灰,梅长苏用手指擦掉木炭,认出这是一对簪环,凑到嘴边吹了吹,那簪环便露出了原先的模样。

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银簪子,较之梅长苏所见过的簪子都要粗长一些,簪头却只是简单的一个圆球,实在只是最普通的一根簪子,不过是分量更重一些罢了。

那耳环倒是漂亮,紫玉雕刻出剔透的九玲珑,串之以珍珠、玳瑁、翡翠,每珠皆不同刻花,最下面的坠子已然被烧去一点儿,还看得出仿佛象牙一般的之地——那是栩栩如生的一颗莲球。

“白玉菩提根,”黄芩接过来看了看,猜测道,“耳环这东西,是女子所用?”

梅长苏不置可否,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黄芩不明所以,往他耳上一看,顿时啼笑皆非。

“你不是照顾过我一段时间么?没发现我也有耳洞?”梅长苏没有看他,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重新翻了翻,没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便迈过废墟往城北的永路街而去,黄芩招来一个人,吩咐了几声便跟上了梅长苏。

永路街在曹金门后面,隶属于廊州的平康坊,算是整个廊州著名的烟花巷,正对着浚仪桥的一座三层楼阁玲珑而起,高高扬起的飞檐坐着一尊屃赑,门口貔貅昂首望天,朱红的大门半开着,从一线之间可看得到里面别有洞天。

妓馆青楼的惯例都是黄昏才开始招揽生意,可有些生意大的青楼白天也接客。梅长苏和黄芩刚一他进门,便有那许多莺莺燕燕围了上来。黄芩苦笑一声,“这可麻烦了。”

“偶尔也来寻个乐子,挺不错的。”梅长苏乐道,接着随手揽着一位姑娘的纤纤细腰,在她耳边道,“在下可是有老相好的,你们夏妈妈可在?”

那姑娘娇嗔一声退了下去,不消片刻便道了万福,“苏公子,妈妈有请。”

自忆夏从龙珠茶庄回来,梅长苏算是第一次造访燕歌苑。屋子与其他姑娘的香闺并没有任何区别,反倒是这处处粉刷的香粉,让梅长苏无比想念清梅居的布置,简单却不空旷,以及那偶尔来觅食的山雀。

不等他想完,忆夏便进了门,方行礼毕,梅长苏就摸出那根簪子,“夏妈妈,你看一眼,认不认得这是谁的。”

忆夏接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

“真的不认得?”梅长苏有些失望,反倒是忆夏笑起来,“宗主,如果你只有这根银簪子,认不出来也正常。女子所用的簪子有两种,一种便是如这般绾发作髻所用的,因为要固定头发,所以这种簪子必须简简单单的,待发髻做好,再戴上装饰的簪钗步摇。这种簪子,随便哪个女子都有一大堆,真真是认不得的——不过……”

忆夏瞥了一眼那银簪子,不由得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半晌才说,“这簪子似乎长了些,也粗了些,这人的头发必是极长极多的。”

正说这话,门突然响了,只见一个梳着牡丹头的姑娘端着茶盘进了门。忆夏顾不得呵斥她自己进来,便见她瞥了一眼那簪子叫道,“这……这不是蜻湘姑娘的簪子么?”

簪子猛地刺在手心,梅长苏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来,“她?是了,她头发是很多很长,你是何时见到的?”

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张艳丽的脸庞上秋波流转,不假思索道,“五天前,我那天还去跟露儿上街买糯米糕哩!”

梅长苏看着手里的簪子,把玩了半晌才道,“记性不错,苏哲多谢姑娘。”

那姑娘微微一笑,“不敢当,妾身早已在夏妈妈这里赎身了,只是近来家道中落,才承蒙夏妈妈收留,回来小住几天。”

忆夏听得梅长苏自称苏哲,也知道他不愿意在这里公开身份,便也没有多话。反倒是梅长苏揭开茶盖儿,淡淡道,“好香,这用的,是历城平阴的玫瑰吧?”

那姑娘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梅长苏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姑娘头上的一根簪子,直看得姑娘有些尴尬方才慢悠悠道,“夫人这九玲珑甚是别致,只是白玉菩提根难寻,若要雕琢成莲花球的式样,只怕当今只有刘家银楼的掌柜刘成才有如此手艺了。”

“公子好眼力,”那姑娘笑道,伸手拔下那根簪子,“这也是我家老爷在赎我回家的时候特地送给我的,也怪我小家子气,就看准了这白玉菩提莲和那南珠,待我进了门才知道,他家的女眷,无不以九玲珑和南珠为佩,只不过这白玉菩提根难寻。”

梅长苏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敢问姑娘芳名?”

“妾身,顾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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