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29——长篇连载

日更8479字达成!!!专门甜给你们看! @榴莲莲  @日暮江湖相忘远  @麻雀转身爱老林

这里是说到做到的琰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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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赌书消得泼茶香

视野中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梅长苏刚刚意识恢复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意识在迷离片刻后逐渐清晰,眼前的人影正在打瞌睡,见他醒来不由得欣喜道,“宗主,你醒了!”

黎纲是被床头的一声猫叫唤醒的。梅长苏在汾江失踪的消息火速传到江左盟,一下午的时间众人提心吊胆,随着夜幕降临,即便是楚芹楚客兄弟不放弃,其他人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时间越长,找到的机会便越是渺茫。

然而暮色还未完全降下夜的黯淡,蔺晨便敲响了大门,一时间黎纲和执守的人甚至没有认出来。两人都浑身湿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梅长苏身上甚至还有大片血迹,呼吸都微弱下来,慌得众人连忙抱进屋里,蔺晨则一直等在门口,待黄芩松了气说不要紧后,也一头栽到了地上。

老阁主连夜从琅琊阁赶到了廊州,将两个双双病倒的人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梅长苏受伤不算很重,他又处理及时,只是伤口被水浸泡过,略有些感染,半夜就发起高烧来。蔺晨倒不是很厉害,江风吹得受了风寒,也晕晕乎乎精神委顿着。

梅长苏在屋里看了一圈,只觉得头上热乎乎的,似乎有毛绒绒的东西在蹭他的额头,伸手摸了摸,听到了一声软软糯糯的猫叫。

“阿福可通人性了,”黎纲笑到,“一直不肯走,宗主方才醒过来,还是它提醒我呢。”

“阿福成精了。”梅长苏沙哑地咳嗽了几声,抬头看了看,那只名叫阿福的肥猫正在他旁边蹭着,见他抬头,高兴地喵呜一声,爪子伸过来拍拍他的脸,“阿福,是不是你最近又偷吃什么了,你又胖了。”

阿福歪着头,不知有没有听懂。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黎纲首先开口道,“宗主渴了吧,我给你烧点水喝。”见梅长苏点点头,黎纲便起身往外而去。

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屋里只剩下他和阿福,肥猫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图,喵呜一声跳下来,回头看着他。

梅长苏掀开被子,扶着墙站起来,随手捞过一件衣服披上,便悄悄一路慢慢跟着肥猫往前走。

肥猫很是调皮,一会儿在走廊上跳着,一会儿落到阑干上,却还是走几步就往后看一眼。待走到东厢,肥猫喵地一声,抬起猫爪拍拍门。

屋里有慵懒的声音,梅长苏扶着阑干微微喘着气。他本就在病中,腰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此刻不得不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半晌,他轻轻拍了拍门,唤道,“阿晨,阿晨是我,你开门。”

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蔺晨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门没有开。

梅长苏有些急了,“我不回去,你开门。”说着又拍拍门,蔺晨却不回答了,竟是心头一阵委屈,声音也带了急切,“我不回去,你别躲着我!”

蔺晨叹了口气,“乖,没躲着你,我也风寒甚重,你身子不好别传染你。”

梅长苏停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背靠在门上,抱膝坐下来,轻声道,“我也病了,不怕你传染了。”

料峭的春风带着清晨特有的寒意,冬日还未退去凛冽的肃杀。蔺晨一怔,连忙披衣起身,拉开了门。

有明亮的阳光顿时落到他眼中,爆青的嫩叶焕发着杨柳的生机,梅长苏抱膝坐在门口,脑袋埋进臂弯里,身边的肥猫叫了一声,将肥胖的身子蹭过去。

直到手放在他肩膀上,蔺晨才感觉到他在发抖,慢慢蹲下来,从身后把他搂进怀里。

两人就这么在门口静静相拥着,半晌,蔺晨才轻声道,“宝贝,我很想你。”

梅长苏哽咽着用力点头,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转身抱住身后的人,许久才终于回答他,“我也想你,你走那么久,回来还要我救你。昨天你还骂我,说我不听话……”

蔺晨微微收紧双臂,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叹着气露出浅笑,“好好好,阿晨错了,阿晨不该骂你的,我长苏最乖了。乖,不哭了啊,不然阿晨的礼物不给你了。”

梅长苏伤后高烧,本就体虚,蔺晨扶他在床上坐下,只觉得他身上冰凉冰凉,忍不住再次把他搂进怀里,许久,梅长苏推了推他,“躺下吧。”

被子里依旧带着蔺晨的体温,蔺晨揉了揉鼻子,“没想到这江风还挺冷,连我都受寒了,听说你夜里高烧不退,现在好点没有?”

梅长苏摇摇头,“刚醒,阿福带我来的。”

蔺晨一怔,“阿福?”

“喏,在那呢。”梅长苏冲他身后眨眨眼,蔺晨一转身,梅长苏身边那只肥猫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地跳上凳子,正瞪着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蔺晨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我给你抱来的那只猫?你喂它吃什么了?”

梅长苏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半晌,他才放下胳膊,闭上眼睛,竟是靠着蔺晨的胳膊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梅长苏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挣扎着坐起来,才看到窗台上悬挂着三个漂亮的物件。一盏琉璃灯罩被倒悬着,漂亮的锦鲤在水草中清晰可见,右边的琉璃盏则盛满了土,露出淡粉色的花朵。

雪割草。

前年七夕后一别,梅长苏曾提起想要一样礼物,然而只听他说却不知这雪割草极其难寻,只在北海道一带的悬崖峭壁上生长,且开在最冷的时节,大雪封山之后,也是蔺晨最终束手无策,请秀姬设法移栽两株,用水培的琉璃盏盛了,悬挂在窗前。

梅长苏盯着雪割草良久,才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脚走到窗前,推开的窗户有细细春雨绵密打来,口鼻满是雨后青草的气息。

不知是否是细雨袭来时的春风摇动,中间漂亮的物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带动下面一根细线摇摇晃晃,梅长苏低头一看,是一个薄薄的福袋,在随风摇动。

福袋,往往寄托着祈祷与思念。

梅长苏心念一动,轻轻打开了福袋,那福袋很小,里面却是薄薄的一张宣纸,上号的生宣只有一行熟悉的诗句,却是蔺晨时常书写的王右军行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与他在除夕之夜看到的那张字条只变了一个字。梅长苏忍不住一笑,便也找来一张纸,慢慢回了上去。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阿福猫跳上窗台,歪着头看梅长苏重新将纸条放进福袋,这才找了一本书,夹入蔺晨福袋里放着的纸条,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一把肥猫的脑袋,重新躺回床上,梦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蔺晨走进梅长苏的房间那一刻,便知道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了,室内的香炉已经撤了,空气里却有熟悉的香味暗涌滚动,混合了薄荷,玫瑰,香水百合与新鲜青葡的奇妙气息,最终融合在空气里,闭上眼睛仿佛能够透过空气,感受到深山悠远宁静的清新。

这是深山木蕨的味道,四年来他曾三次为梅长苏种香,这个味道已经被他忽略。可近一年分别过后,在水中那体香袭来的一瞬间便蓦然安静下来,任由那人将自己拖上江岸。

肥猫站在窗台上盯着那琉璃盏,好几次跳起来想要捉鱼,然而它实在是被梅长苏喂的太胖,每一次都徒劳,反倒是拨弄得福袋摇摇晃晃,带起上面一阵叮当。

蔺晨抬手在它脑袋上弹了弹,悄声道,“乖阿福,长苏宝贝儿睡了,别弄响风铃。”

然而肥猫瞪着琥珀色的眼球,责备地看着他。

蔺晨回头掀开帐子便看到梅长苏微微侧着身子睡着,阳光透过帘子落下来,似乎口角都在噙着浅笑。他俯下身,在睡颜上轻轻吻了吻,回过头来,不经意间却看到福袋被阿福扯开了。

三个指头捏着肥猫的后颈皮把它赶下来,蔺晨连忙检查福袋,却见纸条似乎新了,抽出一看,不由得笑出声来。回头看看依旧睡得正熟的那人,也收了字条,提笔回答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肥猫呜呜两声,被蔺晨一把抱了去。

一室清气被关在门外,蔺晨才蓦然嗅出空气细雨的味道。肥猫似乎不喜欢雨水的味道,在他怀里挣扎了两声,便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

江左盟为了让他二人安心养病,北厢已经完全收拾了出来,冬季枯萎的葡萄与蔷薇正在架上生机盎然,蔺晨摸出一个球来丢到地上,阿福立刻扑上去,兀自玩起来。

过了许久,屋里才传出动静,蔺晨抬起头来,正看到梅长苏推开窗,春雨绵绵不绝,越来越有细水长流的意味,不见停止,也不见越下越大。

似乎是风铃响动,梅长苏捏了捏福袋,从中间抽出纸条,顿时一丝笑容绽放在他脸上,不带任何掩饰与虚假,只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与甜蜜,似乎连风中都带了些许棉花糖一样香甜的味道。

片刻之后,梅长苏把纸条塞进福袋,抱起双臂,认真地打量着上面的风铃。

蔺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正看到梅长苏盯着那风铃若有所思。蔺晨随手拿过外衣披在他肩头,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这个是什么?”梅长苏指着那福袋上面,蔺晨笑道,“这是东瀛的祈福风铃,下面是祈福袋,东瀛的人家将这个挂在上面,每年过年的时候,就把最大的愿望写在里面,祈求来年能够实现。”

梅长苏抬起手来,指尖慢慢触摸到风铃表面,透明的琉璃上,不知何人妙笔生花,在上面绘制了一丛兰草,些许萤火虫从草中纷飞。雨中清气带着微凉拍打着空气,铃声微动,雨落叶梢,风潮暗涌,静室生香。梅长苏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勾住蔺晨的脖子,与他唇齿相依。

暮雨依旧潇潇,有杜鹃声声唱着不如归去,而此刻,归来的人相依相偎,在一室静雅中对影成双。

齐煜被关了三天后醒了酒,乍然听说来了江左盟赔了一通不是,无论他有心还是无意,梅长苏被种香的事儿却不能传到江湖上,便借口被他手下所伤,再次将他软禁起来,只让他写了封信,说自己在江东快活,请大哥放心。

梅长苏掂量着手里的小木牌,半晌之后丢到了火盆中。这才起身,从福袋里抽出纸条来,却品到了蔺晨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思念,思索片刻,慢慢回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纸条塞到福袋里,却忽然咳嗽起来,喉咙止不住地发痒,胸口却撕扯一般地痛起来,捂着胸口咳嗽半日,才觉得嗓子里甜丝丝的,掌心也透出一捧血红。

蔺晨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两人怔忪半晌,梅长苏才找了些水,冲去掌心的血迹。

“咳血了?”蔺晨问道,梅长苏点点头,只接过杯子漱了漱口,这才接了药碗一饮而尽,“受伤那天怕是着凉了,这几天身上一直发软,也没什么力气。”

“睡得可好?”蔺晨示意他伸出手,三指搭上他的脉搏。梅长苏看了一眼风铃,不由得一笑,“睡得倒是挺好,也没有咳嗽很厉害,就是咳嗽起来胸口疼得厉害——怎么了?”

蔺晨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却并不回答,“换那只手。”

梅长苏依言换了右手,蔺晨诊脉片刻放开他,手背碰了碰他额头,这才眉峰一平,“有些肺热,你本来身子就弱,肺热引起的咳血。应该用些温平的方子。”犹豫了一下才问,“燕窝粥,你有没有经常用?”

梅长苏不明白他为何犹豫,只管低着头回答,“并没有,通济渠开垦以来我就没顾得上。前几日只以沙参半两,煎水送服,到还算得上有效。”

“《滇南本草》有云:枇杷止咳平喘。”蔺晨放下胳膊,揣着袖子乐道,梅长苏眯起眼睛,“《千金方》亦载:咳嗽频频,咳血丝痰为主,血少色暗,五心烦热,盗汗,腰膝酸软,咽干耳鸣,舌红少苔,脉细数,此乃肺热血溢之状,宜用百合固金汤。”

“熟地、生地、当归、白芍、甘草、桔梗、玄参、贝母各一钱,沸后以麦冬、百合、沙参、蒲黄炭、白茅根煮水煎服,可长用之。”蔺晨一乐,“好小子,考蔺晨哥哥的医术呢?”

蔺晨说着将茶盏一倾,两杯茶便落到杯中,梅长苏端起茶杯,看着手里的茶色,“《开宝本草》记:咯血量多,颜色鲜红,咳嗽频频,喘促有痰,多伴发热,面色偏红,舌红,苔黄,脉滑数。方剂选清金化痰汤合千金苇茎汤,分剂水服。——你可记得?”

这当下两人午后都是无事,竟冲着梅长苏这一日咳血的症状论起医来,论医术梅长苏自是没有蔺晨精湛,奈何久病成医,这一年来用的药方他自己也有看过,竟将蔺晨平日所用方子的出处都摘了出来。蔺晨不由得好笑,也来了兴致,随口答道,“黄芩、栀子、苇茎、桑白皮、知母、瓜蒌仁、冬瓜子、鱼腥草、桔梗、贝母、生薏仁、石上柏、橘红、茯苓、白芨、白茅根、甘草。”

梅长苏孩子气顿时上来了,眼珠一转,“柴胡、人参、黄芩、甘草、黄连、白芍、当归。你当如何?”

“《千金方》所载。”蔺晨随口道,蓦然瞥见梅长苏眼底一丝狡黠,暗道不好,果然梅长苏乐道,“医术精湛的蔺晨哥哥也会栽!这分明是《血论证》的方子!”他笑的开怀,竟是端不住茶碗,茶水都泼了出来。

其实若论药方,琅琊阁医书何止千万,可这半瓶醋的虽少却精,蔺晨脑子里便是千万个方子,也未必记得各个出处,此时被梅长苏难住倒也坦然,“既然你赢了,且给你筹码,要玩什么?”

梅长苏趴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从肩头伸出脑袋看着他,两人呼吸交错着,半晌,梅长苏哼了一声,“那,你把那个齐煜给我打一顿,使劲打!”

蔺晨顿时失笑,抬手拍拍他的脸,“又怎么惹着我宝贝儿了,竟然要江左梅郎打他一顿才解气?”

梅长苏低下头,散下来的发丝落到蔺晨脸上,梅长苏慢慢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我好闻吗?”

这一句听在蔺晨耳边不啻一道惊雷,蔺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转过头来,恰恰对上他的眼睛,许久才低声道,“你知道了?”

“又不是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何必瞒着我?”梅长苏不以为然,“只是害得我以为自己要瞎,白白害怕了几个月。”随即他压低了声音,“怪道你整日在我屋里熏药,就是为了掩饰这深山蕨的味道吧?”

“深山蕨极为难得,种香更是不易,”蔺晨搂着他的腰在自己腿上坐下,指尖隔着衣料摸到腰侧的伤口,“还疼么?”

梅长苏看了他一眼,将胳膊环在他肩头,低头蜻蜓点水般地吻在他额头上,“疼,被一秤砣砸了,哪儿这么容易好?”

蔺晨听出他拐着弯嘲笑自己是属秤砣的旱鸭子不会水,暗暗在他臀上捏了一把,“梅宗主会水,汾江此刻,怕是要叫香江了吧?”言罢一个翻身将他放到塌上,撑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答错了要让蔺晨哥哥做打手,可也要喂饱我的。”

梅长苏微微搭起膝来,指尖戳了戳他胸前,凑近他耳边轻声一字一句道,“那便……任、君、采、撷。”

香炉不知何时重新被移了过来,一把香粉落进去,燃烧片刻便是一阵清凉的龙脑香,梅长苏在这徐徐青烟中醒来,蔺晨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腰间,自己依偎在他怀里,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身子已然干爽,想必最后还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是浑身都酸软得厉害。外面细雨已经停了,阳光却吝惜起自己的光彩,迟迟用那阴暗中的天光打发着。

叮当——叮当——

风铃依旧在风中欢快地碰撞着,金鱼安安静静地藏在水草中,偶尔吐出些许透明泡泡。

撑着身子坐起来才感觉到这一晌贪欢后的疲乏,梅长苏轻轻移开蔺晨的胳膊,从他脚边爬下床,扶着床边慢慢走到窗前,福袋已然又换了新纸,蔺晨的字迹依旧如故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梅长苏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却是笑着笑着眼泪不明不白地就掉下来,越来越多,连纸条都打湿了些许,他手忙脚乱去擦,许久才认真擦掉那一点水色。

当年在林府的淡淡樱花下,母亲晋阳公主坐在花丛中,一字一句地教他念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年幼的林殊站在她面前,有些好奇地问,“娘,什么是玲珑骰子?骰子里怎么安红豆?”

母亲的回答与她的面容一起逐渐淡了,远去了,最终连回答也忘记了。

他唯独记得曾在军营里,看父亲夜里手中把玩着一把骨梳,骨梳上嵌着颗颗红豆。

那当真只是一把最普通的骨梳,一截扁平的牛骨研磨出粗糙的梳齿,连镶嵌的红豆都只是匆匆粘好。他却记得母亲当时如何认真地研磨那节牛骨,又是如何羞涩地放到父亲手中。

眼泪越来越多,梅长苏转身看了一眼,蔺晨依旧还在熟睡中,转身慢慢走到花架下,在石椅上抱膝蜷缩起身子,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逝去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以为暂时的遗忘可以让这副枷锁减轻一些,却发现他早已被执念所桎梏,而锁住他的,正是无法遗忘的,更是无法替代的东西,弥足珍贵,却再也无法承欢膝下。

新开的桃花被细雨冲刷,带着雨露落在他身上,很快连风中都带了桃花的味道,深山的韵味缓和了桃花的香味,直到眼泪落尽了,他才抬起头来,风铃依旧摇晃着。他养的那只肥猫却不知何时跳上了桌子,一头一身的桃花,舔了舔自己的脸,坐在石桌上看着他。

“阿福,你想你爹娘么?”

肥猫喵了一声,梅长苏抬手摸摸它的脑袋,“我都忘了,你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

肥猫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蔺晨,眼中充满了疑惑,梅长苏却看不懂猫的迷惑,抓起它的两只爪子把它抱起来,肥猫趴在他肩头看了看,果断拍掉了他肩上的花瓣,重新看着他。

“阿福阿福,去叫那个懒虫。”梅长苏把它放在地上,肥猫抖了抖毛,优雅地踩着猫步扭了过去。梅长苏轻手轻脚偷偷钻回房间,提笔快速回了一句。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他又有何可怨?只这一人在身边,他便此生无悔,此生无憾。

蔺晨挥了挥手,赶走了用尾巴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的阿福,梅长苏快速把纸条塞回去,重新爬回被窝里,冰凉的身子让蔺晨一个激灵,梅长苏用力摇着他的胳膊。

“懒虫,你别赖皮,说好的去把齐煜打一顿的,今天就打!使劲打!”

蔺晨抬手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一口,“宝贝儿,枕头风不是这么吹的。”随即睁开眼睛,眸底一丝怜爱,在他脸上亲了亲,“要这样。”

蔺晨说到做到,让梅长苏用酒吊那齐煜上了钩。从未见过蔺晨也没见过江左头号大地主的齐二庄主顿时两眼泛光,在江左盟弄死了一打毒蛇后终于跳出了门。

春日重新绽放出和煦的阳光,齐煜大大伸了个懒腰,往最近的清风楼慢悠悠溜过去。门口还站着个白衣公子,折扇一晃,上书“上善若水”四个大字,上好的鲛绡暗印竹叶冰纹,一看便非富即贵,那公子不知跟人讨价还价些什么,竟掂量了一坛酒,当街拍来泥封灌入口中。

此番风流做派,不仅侯门少见,放眼江湖也不见几个,齐煜本也是个风流倜傥之人,不由得拍手道,“兄台好酒量,不知在下,可有资格与兄台斗酒?”

公子回过头来,悠然间一扇轻收。乐道,“斗酒自然是好的,”说着将折扇往腰间一插,带头进了清风楼。

齐煜连忙跟上,却见白衣公子一掌拍在桌上,一坛酒顿时飞上半空,折扇一挥,便稳稳端住,“兄台,你若能一炷香之内抢得我这一坛酒,就算你赢,今日酒费我全包,若是抢不到——”那公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回答了。

齐煜哈哈大笑,“任君处置如何?”

“那倒不必,只需阁下,让我揍一顿出出气好了。”

周围的人无不捧腹大笑,齐煜自然不知这里门道,只知他有意消遣自己,不过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是不打不相识,他倒也不介意这一顿打。

这么想着,齐煜欣然同意,只见公子挥袖一动,身子落到桌上,齐煜当即摆开架势,横腿一扫,攻他下盘,却见公子将酒坛一抛,空中蓦然劈开双腿,随即足尖一转,就要往齐煜肩膀踏来。

齐煜岂能容他来还,竟是身子一仰,一个后翻跳开两步,趁这个机会,公子足尖一抬,酒坛子落到他足背。

“兄台再请!”公子并不下桌,反而只是一抬脚,将酒坛再次抛向空中,齐煜反手一按,身子平地而起,也落到桌上,却是抢他手中酒坛。公子平掌一推,将酒坛推到齐煜耳旁,不等他反应便一拳而上,拳风掌刃,削其右肩,齐煜连忙往身后一转,却不想那公子逼近一步,从身后稳稳接住了酒坛。

围观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阁下好功夫!”齐煜赞道,然而手下动作不停,竟是一招蛟龙出水,双手一合,翻掌生风,带着内劲向公子面门打去,公子不偏不倚,就在他袭击那一刻蓦然一侧,随即酒坛一抛,却不是抢酒,反倒是一把攥住齐煜的胳膊,狠狠一转。齐煜还未使力,便觉身上几处穴位被按了按,却不觉有何异样。

公子见他愣神,忽然折扇一挥打在他脑门上,“兄台专心些。”随即足尖一起,酒坛刹那间又被踢上了半空。

齐煜一惊,随即一脚绊在公子身侧,竟是转圜不得,一推之下被公子一掌包裹,那公子腹间一动,竟是将折扇顶了出来,一口咬住折扇一段,另一段再次接住了酒坛。

两人一略一停顿,便听那老掌柜叫道,“两位公子,时间不多了,酒坛子可还在这位公子手里,您还继续抢吗?”

齐煜一听,立刻停手,后撤一步,翻掌下挂,就往那公子口中夺那酒坛子,冷不防公子两指一动,在他两处穴位一点,齐煜连忙撤开,幸而未被点实,却见那公子被口中折扇所累,竟是一时动弹不得,当即轻功一闪,打落酒坛,稳稳落到掌中。

一炷香时间已到。

白衣公子乐呵呵拱手道,“甘拜下风,今日不醉不归!老掌柜,今天的酒记账,都在我身上!”

围观者喝彩一声高过一声,齐煜连忙也拱手还礼,“还是兄台承让了,今日齐煜观公子内功,似是江湖上的熙阳诀,可这起承转合一招一式,却又似乎是……天鸾派的青萍二十八式?”

“正是,”公子招呼掌柜收拾东西,不多时老掌柜亲自来请道,“两位请上座,已经收拾好了。”

清风楼二楼雅间,齐煜看了一眼,屋子向阳,正透出暖融融的春日来,却是焚了香,透出一股龙脑的香味来。

“龙脑性寒凉,反而有助修炼熙阳诀。”齐煜到底是老江湖,却是个酒鬼武痴,乍一看便明白这其中道理,白衣公子一笑,“内人喜欢,我便用着,不然啊,这回去没我好果子吃呢。”

齐煜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我竟不知兄台是如此惧内之人?”

白衣公子给他倒了一碗酒,凑过去道,“我这在家里夫纲不振也是老毛病了。我刚娶了他的时候,他就像是天上的神佛,你说这神佛菩萨,谁人不怕?等时间久了,他就是小老虎,又有谁不怕老虎?等这时候老夫老妻了,他整天白灿灿一张脸,那就跟鬼一样,我就更怕了。你说,我能不惧内么?”

齐煜笑得前仰后合,头一次听说怕媳妇怕的这么绝的,还如此正大光明。然而细细打量之下,不由得点点头,“兄台如此光风霁月之人,想必令阃……是太着意兄台,若是在家时贤妻,倒也称得上人间佳话啊。”

白衣公子嘿嘿一笑,随即再倒一碗,“不说他,喝酒喝酒!你我兄弟痛快!”

正说着,只见那齐煜脸色一变,骤然哀嚎一声软在地上,浑身仿佛千万只蚂蚁上下啃噬,直痛得他连连打滚。回头看那公子,却好整以暇依旧坐在当地,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

“敢欺负我媳妇儿,收拾你还费了我一顿酒!”

齐煜忍痛喘着气,抖抖索索指着他,“你……你是谁!我何曾欺负过谁!”

“他娘的,老子媳妇儿也是你说的!”公子说着又给了他一脚,“听好了,在下姓蔺,名晨,字云开,烟雨画桥馆主云开就是区区在下!”

【注】
蔺晨“惧内”一语的出处:中宗朝,御史大夫裴谈,崇奉释氏。妻悍妒,裴畏之甚。尝谓人:“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人安有不畏惧生菩萨者?及男女满前,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者耶?及五十六十,或黑如鸠盘荼,安有人不畏鸠盘荼者耶?”时韦庶人颇袭武氏之风,中宗颇畏之。内宴唱《回波词》,有优云:“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面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韦后意色自得,厚赐之。(〈妆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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