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23——长篇连载

算是……揭秘的一章。被冻死的孩子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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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悲欢离合总无情

庆平沉默地停下脚步,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梅长苏追上两步,站在他身后,“庆平,我只问你,你……你姓什么?”

这是长久以来他都忽略过的问题,他与庆林蜻湘太过熟识,熟悉得连这么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没有想过,只以为庆平便是他的名字,而如今他只差这么一环,就可以扣上所有的真相。

庆平转过身,眼中依旧是平静的悲哀,那种目光悠远地掠过他的肩头望向最高峰。梅长苏转头看着陈庄最高的青丘山,心里顿时了然。

“长苏,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庆平四下看着这片山谷,花海依旧,繁茂生姿,整个陈庄唯一绚烂的地方。他轻叹一口气,“这里是雨师。”

庆平弯下腰,那只雪白的小狐狸便顺从地跳上他的肩头,“你来到这里,半个多月吧?你现在知道什么?”

梅长苏没有回答,盯着那只小白狐,“每次杀人,你都在?”

“雪儿是只袖珍雪狐,”庆平摸了摸小白狐的下巴,却并不是在回答他,“却是靠气味来辨认的,它不是我的,是阿晨的。我明明收到消息说蔺晨在东瀛未归,它却不顾一切地去找主人——你身上有阿晨的气味。”

梅长苏没有回答,两人都知道对方是如何的聪明人,决然不是普通言语所能撼动。半晌,梅长苏转身往山谷出处而去。

“你不劝我?”庆平有些讶然。

梅长苏慢慢地往那个山洞走过去,听到这话才摇摇头,却始终没有转身。

“你与恶龙搏斗,自己也会变成恶龙;你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会与你回眸。我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你不是俯首江左的梅长苏么?”庆平大声问道。

梅长苏大声笑起来,“庆平大哥,我何曾说过我任你胡作非为?只是你觉得,仅凭我今天一席话,你就真的胜读十年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没有用,我何必枉费唇舌?”

“那好,”庆平走到他旁边,“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这里有张名单,一共还有二十个人,我每天杀一个,在这名单上的人死光之前,你能救多少?”说罢,袖中抽出一张纸来,在他面前霍然展开。

“想必你知道原委。”庆平淡淡道,梅长苏接过名单看了许久,抬起头来,庆平看着他,负手道,“还有问题吗?”

“有,”他犹豫了一下,“巨子令,是什么时候给庆林的?”

“五年前,”庆平爽快地回答,“五年前的寒冬,若非高青国不再是他治下,我们,不会铤而走险。”

五年前,寒冬。梅长苏生生打了个寒颤,梅岭的暴风雪与厮杀的声音仿佛穿透五年的光阴与云水汹涌而来,他怔怔地看着庆平,几乎许久才想起什么来,“高青国……是祁王治下?”

“不错,”庆平缓缓开口,“我是他作保才侥幸活下来的亡国之君。举国投诚前,我在这青丘国主的位子上,也坐了三年。”

梅长苏死死咬着下唇,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多谢。青丘国主,不送我回去么?”

庆平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扶住他的胳膊,往山谷出口而去。

梅长苏从未发现陈庄阴郁的天空之下,除了山谷还有如此美丽的一面,夜色的林中澄澈见底的湖泊,仿佛蓝宝石一般镶嵌在地上,雪白的泡沫翻卷着,梅花鹿和松鼠往来其间,偶尔也找出些许松果,落下一片灰尘。

走到林中空地的时候,梅长苏忍不住看了一眼,庆平看着他,淡淡一笑,“你已经见过他了,他可以治好你的。”

“火寒之毒,天下至毒之首。”梅长苏笑道,“鬼医既然有这个本事,何不等我命悬一线呢?他自己夸口的。”

庆平停下脚步,面对面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然而梅长苏却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已经慢慢向这边滑行而来。

“你很聪明,”庆平看着他,似乎想要看透他目光背后的心机,“可你我之间,这场仗,我不会因为你是阿晨的人就让着你。”

梅长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走了?”

庆平沉下目光,“我不见她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阴险,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他们应该有正常的生活。”

说完,庆平转过头,大步回头离开了。梅长苏定定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应不应该追上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蓦然对上了蜻湘的脸。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是无法遏制的颤抖。

“……是他送你回来的,对吗?”

梅长苏愣了一瞬,只听身后树丛一响,蜻湘当即放开他向后面追过去,梅长苏一把拉住她,“你不要去追了,如果他想见你,为什么不等你呢?”

“我不相信!”蜻湘一把甩开他的手,就往山中追过去,梅长苏当即抱住她的胳膊,“蜻湘!你听我说,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有苦衷……”

“什么苦衷能让他狠心到连我们都不要了?”蜻湘带着哭腔质问道,“我从小就被他送给师父了,我一次次说我想见他,师父一次次答应我,他一次次食言!他不要我了么?他不是说最疼我么!”

“蜻湘!”梅长苏抓住她的肩膀,“庆平确实最疼你们,但是你只有活着,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蜻湘怔怔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开口。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女子,半晌,她走到湖边,找了个青石坐了下来。梅长苏犹豫片刻,也坐了过去。

“你不用骗我了,我其实都知道。”蜻湘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泪水在她睫毛上晃动着,许久却都没有掉落,“我知道他们搞了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师父也参与了。”

梅长苏沉默着,许久才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眼泪掉在他肩头,蓦地落起一片心酸。

“假的,他们告诉我的都是假的,我都知道!或许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狐狸杀人是怎么回事,可其他的来龙去脉我都猜到了,我不是傻子!”

“只要活着,终究会有相见之日的。这就是你所要明白的,既然他们想让你活着,那你就听吧,好歹你还有他们。”梅长苏揽着她轻声道,“可我呢,我有家,却不能回,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梅长苏看着她,“有些悲哀,不是你们所愿意承受的,或许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大的保护。蜻湘,我后悔了,我不该答应你师父来陈庄。”

蜻湘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没有问缘由,然而她终究是聪颖的,终究没有再说其他,只是曼声念起词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梅长苏轻声道,“庆平常常念这首词吧?可他已经没有了最后的保护伞,如何还能连累你们?”

蜻湘急促地呼吸起来,她十七岁的年华里或许根本不曾有听闻这些。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沉沉道,“这就是我们的家,只是已经被毁了。”

“你们走吧,”梅长苏轻声道,“我后悔了,陈庄不应该留存于世上,这也是我,与庆平的协议。”

庆林抱着胳膊看着他,半晌才说,“妹,你回去,我有话跟长苏说。”

蜻湘看了一眼她的哥哥,一声不吭地往石楼走去。眼见得蜻湘进了石楼,庆林才平静地开口道,“你在骗她。”

“我只想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仅此而已。其他的事本就是一个交易。”梅长苏看着他,“巨子该不会认为我会阻止吧?”

庆林叹了一口气,“好,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确实有事瞒着你,但是……并不多。”

“我不介意,我已经知道了。”梅长苏轻声说,“那皮影戏,就是十五年前高青国政变的真相,只不过是借舜化天的故事假语村言。

其实我在跟阿晨提到陈庄的时候,我就猜到这件事不简单,作为枕边人,我再粗心也不至于连他是不是做噩梦都不知道。他没有噩梦,只能说这件事,他是知情的,他和庆平,或者还有你,策划了陈庄事件。可不是为了后来复仇,而是为了逃脱。

——恰好五年前寒冬,梅岭出了事,而蔺晨恰好不在琅琊阁。”

“不错,五年前,庆平告诉我,他必须有个原因在世人面前死去,所以我们策划了他被狐狸剥皮的死讯,只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庆林找了个地方坐下,“可你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梅长苏轻笑起来,“我看到巨子令的时候。”

庆林眉心微皱,瞥了一眼手上的指环,“巨子令?”

梅长苏轻笑一声,“琅琊榜上曾有一高手,名字是假的,我也不用再查。他自称是墨侠,我反复查探,最后才确认他用的功夫是天鸾派一向引以为傲的青萍剑法,可天鸾派只有十年的时间。”

“那也不能证明什么,或许这个人,是天鸾派日后的宗师也不一定。”庆林摇摇头。梅长苏一笑,“可你和蜻湘,学的都是青萍剑法,何况这青萍剑,就在你手里。剑是择主的。尤其是你的堂主告诉我,巨子是他们上任巨子的次子,那是他们第一代掌门人。”

庆林哑口无言,半晌才再次问道,“你又是,怎么联系上高青国的?”

“高青国的先帝涂山钢,是著名的有为皇帝,他在位期间不仅国富民强,更是受人拥戴。陵墓中的壁画,就有他比武的情景,那背后的景色,是琅琊山。

那个曾经上过琅琊高手榜的高手就是涂山钢,而他死于政变。高青国的王室都是涂山氏的后人,子民岂能容忍没有血脉的皇帝?很快,政变被压下,罪臣们逃离高青。子民重新拥立涂山钢的长子为新皇帝,就是庆平。”

梅长苏并没有再往下说什么,庆林却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一声。湖水在天色中慢慢变换着色彩,冬季的夜间似乎并没有那么冷,而此刻他却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凉。

“庆平继承了皇位,可由于他们政变的时候烧毁了存粮和种子,高青国一连三年天灾不断,青黄不接。可经过了政变,肱骨大臣全被诛杀,庆平也还年幼,年轻的太后甚至没有任何活着的外戚。更是无法抵御大渝的侵略。无奈之下……只有举国投诚。”

“投诚是为了不再有战乱,庆林,你这么做,难道不是为虎作伥吗?”

庆林咬着下唇,血痕慢慢渗透出来,蓦然拔剑对准了他的脖子,咬牙吼道,“每个人都会这么质问我们,每个该死的人临死前都是这一套!我们有错吗?!你以为我们真的愿意就这么活着?你知道什么叫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么?国都没有了,我们回哪儿?!”

“庆林!”梅长苏上前一步,抬手抓住了他的剑刃,“难道因为你的国灭,就要报复在上位者身上吗?你忘了滑族的前车之鉴了吗!”

庆平终究不想伤了他,咬牙道,“长苏,你放手。”

“你不用顾忌我!”梅长苏喝道,“我叫你停手,别再为虎作伥了!我知道那是你哥哥,但是你们这么做有什么用!”

“那你去劝他啊!”庆林一把抽回剑,红着眼睛叫起来,当即回鞘指着远处的青丘山“你为什么不劝他!”

梅长苏沉默下来,周围有山风凛冽地席卷过来,冬季肃杀的寒意再他们四周环绕着。血迹缓缓从他手心里落到地上,枯黄的草叶很快洇上一片殷红。

“因为我劝他没用,何况我也……救不了他,我只能救你。”

剑在手中北死死地握紧,半晌,庆林狠狠地将剑连鞘一起掼入土中,力道大得地面裂开了一道横沟。

“我知道是你求秦大师带我来的,我知道那些入骨相思都是假的,我知道你真正目的就是想要我救他。”梅长苏一步步走过去,染着血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秦大师是你妹妹的师父,他想见你易如反掌,还用得着来找我?他找我的时候我可还不是什么江左梅郎,提起梅长苏江湖上恐怕知道的人都不超过二十个!——庆林,别再继续了,你我都救不了他,你早就知道!”

庆林死死地咬着下唇,骤然发出一声长啸,山林中所余留不多的飞禽被这长啸所惊起,哗啦啦地在天空铺起一片黑压压的羽翼。

“你是智计无双的江左梅郎,难道你就没有一丝办法救救我们么?”庆林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手指却攥得发白。梅长苏被他攥得生疼,却并没有抽回手来,“庆平他,真的愿意苟活于世么?”

庆林被他这话一惊,梅长苏眼中依旧是沉沉的一片,看不清他到底想什么。许久,他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他还有我们,只要活着,总有相见之日的!”

“本来是这样,可他把故国之地作为复仇的据点,那么除了复仇,他所谓活着,已经没有其他意义了——而他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再也不能回头了。”

庆林怔怔看着他,却看不到一丝轻松的意味。他自然明白梅长苏不可能危言耸听,却还有一丝希冀,“他还有二十个人,我们可以阻止他……”

“你甘心?还是他甘心?蜻湘会甘心?”梅长苏眸如沉水,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你以为蜻湘当真不知道这里的一切么。只是你们不想让她管,她听话罢了。保全你们青丘最后的公主,不就是你们高青国唯一的指望吗?”

随即,他站起来,抬头望着已然圆月的天空,慢慢踱步到湖泊边,俯身洗去伤口处的血迹,慢慢包扎了一下。

“何况,我根本没想阻止他,该死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这个世界的罪孽。”

两人回到石楼的时候已近黄昏,天空仿佛冲淡了水墨的颜色,带着银蓝的、深浅不一的色调,晴空没有了火烧云的点缀,变得庄严而肃穆,缓慢地进行着昼夜仪式的交替。

净植没有回寺庙去,他在山坡后面有节奏地念着往生咒,阴冷的冬风夹杂着些许雪粒砸到脸上,有些生疼的刺激。

“有点像当初我父亲死的时候,”庆林笑了笑,“也是这样的天,只是我那时候,真的不太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有时候我们都应该学学刘禅,此间乐,不思蜀。”

“那你才真的是不孝子。”梅长苏瞥了他一眼,“我不同意你们暴动,是为了不让重蹈滑族的覆辙,战争是最生灵涂炭的事情。可没说让你们做个安乐侯不思进取。”

庆林没在开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梅长苏回头正瞥见蜻湘和秦越不知躲在角落里说着什么,两人脑袋碰在一起。般若真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把尸体盯个对穿。

“我有件事想问你,”梅长苏先开了口,“蜻湘叫什么名字?”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蜻湘只是个艺名,教坊和乐府这种地方,几乎与戏子无异,自然是不能报出真名来侮辱家门。

庆林看着他,似乎有些想笑,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小淑。”

梅长苏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被吓了一跳,却见蜻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庆林终于笑起来,“涂山明淑,明月的明,淑女的淑。蜻湘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湘妃怨’一曲吹得最好,仿佛蜻蜓点水,立于荷尖。至于我们,都是真名,只是隐去了姓氏。”

梅长苏似听非听地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般若真蹲下身来,掀开了王辉尸体上的白布。

“这尸体真的确认就是他么?”梅长苏问他,般若真摇摇头,终于第一次开口道,“是他,我亲眼看着他变成这样的,但……没有传闻那么玄乎。”

“此话怎讲?”

般若真皱着眉头,似乎在寻找一种接近他所见的语言来叙述,“就是……很快就不见了,但是并不是剥皮,像是他的皮,被什么给吃了。”

“我还是想知道,他的衣服呢?”章涵干巴巴地问,“该不是连皮一起被吃了吧?”

般若真认真地点点头,“还真就是这样。”

“烧灼?”梅长苏四寸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最接近的解释,“可什么能烧灼的东西是会蔓延全身的呢?”

“狐狸又不会喷火,”庆林有些不理解,“虫子?狐狸这么干净会有虫子?”

“雪蚧虫就几乎看不见,”黄芩适时加了一句,“也许是,看不见的虫子?”

“虫子也不会吐火。”梅长苏制止了几个人越来越离谱的想法,上前一步摸了一把尸体表面,除却依然冰冷的血水和凝固的薄膜外,再无其他。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梅长苏便觉得掌心一阵烧灼般的疼痛,刹那间就在伤口处褪去一层皮来,刚止血后稍微愈合的伤口顿时重新被化开,血液再次渗出来。

“宗主!”黄芩一惊,连忙拔了水袋将水冲下来,血水落到地面一瞬间枯黄了草叶,却并没有烧灼起来。

梅长苏怔怔看着掌心被缠上纱布,抬起眼睛,正对上其他人紧蹙的眉心,几乎皱成了川字。

“腐蚀?”

随后,他再次伸出手,向尸体表面递过去。

纱布在尸体表面浸染了一刻,慢慢开始溶解破碎。

“他在什么地方遇害的?”

冬月十二,大雪,极寒。

走到原来的山洞并不容易,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随风乱舞,无论是穿过峡谷还是山脉,都是一片纷乱的空白。北风卷地,凝云万里,举目四顾,冰塞川绝,不远处的青丘山闪着光,却不知何来的光亮。

青丘,姑射,铁围。梅长苏略一犹豫,指了指右边。

如果他没有记错,上一次他与净植章涵一同进入的,应该是青丘。一位国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后葬入泰山之下。

他摸了一把石壁,何况当时的构造,也绝非是泰山之石所能开凿动工的。

不知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梅长苏忽然一脚踏空,险些一头栽下去。章涵一把拉住他,火把凑上前,顿时一个深潭映入眼帘。

“你们看上面!”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火把照亮洞顶,十几只火把同时向上方举起的那一刻,终年不见丝毫光明的洞顶仿佛第一次照进了一缕阳光,然而洞顶却悬挂着大团大团黏稠的东西,让人顿时想到了一块久吹不掉的黏痰。

“够恶心的,”庆林皱着眉头仔细看过去,转头大声道,“章涵,那上面是什么?”

章涵眯着眼睛盯了许久,忽然脸色一变,“是狐狸!”

“狐狸”两个字像是石子投入水池,顿时泛起一片涟漪,很明显洞中不仅仅有他们在,面前隔着那一汪深潭,有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出现,但是很快就都淹没在十几个人眼前最是光怪陆离的一幕当中。

戴着兜帽的人慢慢牵着那只狐狸,手里的竹棍一捅那块黏稠的东西,便噗通一声掉进深潭。深潭是真正的古井无波,除了一声闷响,一丝水纹都不见。

光亮增大了,上面的人慢慢转着一盏古老的天竺油灯,燃烧的鱼油仿佛阳光,耀眼而光明,整个洞壁顿时显现无余,那人却依旧戴着兜帽,全身都裹在麻布里。随着灯光旋转,反射到洞穴里垂下的钟乳石上,顿时照亮了深潭对面。

不知那些人都沉醉在什么当中,他们围着圈正襟危坐,正喃喃地不停念着什么,当中一座香炉,中间悠然飘出一阵烟雾。

有一个人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上一座石梯,走上石桥,危险的晃动让下面的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冷汗。然而很快,他走到那斗篷人面前,瞬间照亮了他的脸,竟然是乐梅!

有那么一刻,庆林几乎要冲上去,却被梅长苏不知何来的力气狠狠拖住,两人都被带得摔在地上,可他依旧紧紧压住庆林,低吼道,“安静!”

“放开我,我得救她!”

“你必须看到怎么被杀的!”梅长苏靠近他耳边耳语到,“这是陈庄最后一个秘密,最后的!”

“陈庄的秘密,这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梅长苏转过头看过去,蜻湘远远看着乐梅被带上高台,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半晌,她转过脸,恰好对上梅长苏的眼睛。

蜻湘依旧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看一场杀人的把戏只不过她看路上的行人一样,明澈的眸子闪烁片刻,最终重新回到高台之上。

狐狸的眼睛泛起了光芒,仿佛猎物将至,亦或是看到了一个训练的对手。后腿不断地收缩着肌肉,突然之间就弹跳上去,擦着乐梅身子过去,在她头发上落下一把看不清的,类似于粉尘一样的东西。

像是濒死前最后的清醒,乐梅双唇抖动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向下直直地盯在蜻湘脸上。

没有人发问,甚至没有人开口,蜻湘抬起头来,淡然如水的目光转过去,与乐梅对视着。视线胶着片刻,梅长苏只听到一声抽搐一般的声音,乐梅身上的衣服瞬间融化了。

——却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忍触目的景象,被融化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也随之融化,仅仅留下暴露的骨肉和血管,身体上不断地滴落下来液体,有时候还带着些许未完全融化的血肉。

这一切都随着乐梅往石桥上的行走而被忽略,唯独留下其他人喘着粗气。只是电石火花之间,乐梅全身都喷涌出血液来,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一般,依旧慢慢走着。

“腐蚀,刚才狐狸喷射出来的东西有腐蚀的作用,那些东西……是有生命的。”梅长苏喃喃自语着,一时间竟然忘了庆林就在他身下——可庆林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竟然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血水顺着桥面不断流淌着,直到乐梅终于走到桥头,张开双臂,口中发出了一丝叹息,抬起的胳膊似乎做了一个水袖,竟然悠悠唱了起来——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沙哑的嗓音带着濒死前最后的呼吸声,听在耳中无比惊心,可似乎是庆林那一刻的反应被制止,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扑通一声,乐梅从石台上慢慢滑下,掉进了深潭中,她的身体在不断溶解着,有大块黏稠的生物迅速组织成一块,游弋而去,不消片刻,便只剩下一副骨架。

铁漾如梦初醒,令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梅长苏的胳膊将他摁在墙上,厉声质问道,“你本来就没想救她,对不对!”

“铁漾你住手!”庆林喝道,“人已经死了,你把他扔下去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铁漾几乎失去了理智,“你把我们带过来,就为了让我们看这场好戏吗?你……你策划杀了她们?”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梅长苏,尽管力量悬殊巨大,他还是努力平静着声音,“是,我本来就不想救她。”

铁漾又惊又怒,然而梅长苏盯着他的眼睛,“我救不了,因为一旦有人去救,其他人就都会成为你的刀下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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