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琰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蔺苏】梦横塘(下部)15——长篇连载

正儿八经成名战,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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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斜月沉沉藏海雾

清晨是金色的,沿江遍地金色的麦浪,秋田中一片硕果累累,枯叶蝶躲藏在山山落晖中纷飞而舞。曲江流金,疏影错落,田陇阡陌,野发芬芳,安静的江河偶尔传来一声声清晰的号子,合着艄公嘹亮的口号——这是一个安静的秋天。

巨大的楼船在江面破开起伏的波浪,帆已经撤了,可依然能看得出气势的磅礴,仿佛北方剽悍的骑兵突进而来,远眺虎丘拥翠,隐隐还看得到晨雾后面钢蓝的山体嶙峋矗立。

束中天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秋天的阳光有些过于明烈,耀眼的色彩映出一片秋色,此刻已然距离廊州近岸,不知何时岸上蓦然涌出一片人来,束中天一惊,连忙挥手示意停船。

江岸只泊一叶扁舟,晨雾中恍惚露出一个蓝色身影,江面一刹那陷入寂静,所有人都被前方的未知所迷惑,只余悠远的竹笛声清澈如江水般徐徐散缭绕。

终于,楼船上打破了寂静,为首的船上一个青年大声问道,“前方何人?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束帮主远道而来入我江左,长苏怎可不来亲自迎接?”

声音算不得很大,然而江上一片寂静,这声音也足以让江上大部分人都听得清明。

束中天眉头一皱,这才忽然想起半年前亲入江左,正是与这江左盟谈的生意,此时入他地盘,也确实未曾知会江左盟。便也大声回道,“在下一时情急,未曾知会贵盟,还请梅宗主开方便之行,容敝人处理家务事。”

笛声依然在江上飘着,晨雾中看不清梅长苏的身影,然而随着笛声忽然中断,江上仿佛一瞬间风烟俱净。他身后却只寥寥几人,端凝地肃穆着,面向他们。

“有朋自远方来,长苏自然乐意招待,只是束帮主这样大队人马如入无人之境……”梅长苏低头,竹笛敲了敲手心,“有些太不把我这地主放在眼里了。”

梅长苏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波澜不兴的平静,束中天自然听得出这平静后面的不快和怒气。然而此刻博弈已经开始,这样纠缠下去似乎并不是办法。

“若是在江左处理贵帮的家务事,长苏愿意从中调停,不过这杀人的生意,恐怕是不行。”一片静默中梅长苏率先开口道,“束帮主不妨说说看,如此大举进我江左,想来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否则这江湖上谈论起来,恐怕又要成为琅琊阁提问的头一个秘辛呢。”

束中天一惊,与他身旁的青年快速地对视了一眼。当初只觉得兵临城下在江左要人,怕是没人敢藏匿公孙衍,不料反而成了这梅长苏要挟的理由,此刻他先发制人,倒是让自己这方成了被动。

可他还未开口,身边的青年快他一步开口道,“梅宗主,在下是追一叛逃的家奴而来,就算是阁下不开方便之门,如此过问,是否僭越呢?”

“所以……阁下就单方面中断与我江左盟的生意往来?”

青年或许本意是以私事为由请他各让一步,毕竟家奴叛逃都属于自家私事,江湖上也不得插手,却不料梅长苏似乎并不介意事情缘由,反倒是话锋一转。这一下竟是直指峭龙帮在江湖的信义了。

梅长苏这一问让峭龙帮猝不及防,束中天一时间也想不起是否真的中断了江左盟的木材生意。可是否真的中断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梅长苏先发制人,大有步步紧逼之势,让束中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江底。

半年前他曾亲自来江左盟,一方面是因为江左盟是江湖新秀,仅一年就跻身江左三大帮派,另一方面,也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宗主,探探江左盟的虚实。而那一次,长老不合,下属精明强干,加上宗主的病弱,让他以为梅长苏只是多方争斗推上台的一个傀儡——而这也是江湖至今为止所有人的印象。

这印象最大的盲点,正是梅长苏的病弱之躯,让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束中天再不说话恐怕会越来越让梅长苏误导江湖传闻的谈资。眼下却更是万万强硬不得,只拱手道,“梅宗主误会了,在下确实是为了家事而来,却万万不想让一个叛徒毁了我峭龙帮的清誉。”

“叛徒的确孰不可忍,”梅长苏声音放低了些许,束中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料对方蓦然抬起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地射来凌厉的目光。

“束帮主这是在当我梅长苏是三岁小儿么?真要抓个叛徒,派几个杀手解决就是了,到时候知会在下一声,长苏就睁只眼闭只眼装聋作哑,”他抬起胳膊,用手中的竹笛一一指着江上的楼船,“这么大阵仗,那人究竟是叛徒,还是贵帮打入我江左的卧底,想要背信弃义侵吞我江左?!”(1)

束中天顿时心头一震,梅长苏的话并不清楚,如果说他本来是想速战速决退自己于千里,那此刻就是死缠烂打,反倒是自己不解释清楚不罢休的态度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眼下江上却不是那么平静了,不知何时江上开始有些细微的嗡嗡议论声,仿佛青萍之末,在天风席卷中不断演变,直到最后束中天听到的,就已然是变了味的声讨了!

可他身边的青年却等不及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竟是当即踏着缆绳一跃而起,往那一叶扁舟而去。

正当此刻,扁舟上蓦然也冒出一个身影,带着斗笠往束中天迎上来,两人在江上只对峙了一瞬间,便同时拔刀相向,在空中瞬间一闪而过。

然而两人并没有短兵相接,那人只一闪就借力退回扁舟之上,刀锋折射出秋日金色的晨光,束中天回身落到楼船上,重新面向扁舟。

“在下大队人马而来,确实有嫌于阁下,不过在下确实要抓那叛徒。既然阁下问了,我束中天也不怕说出来。有一人复姓公孙,乃我峭龙帮叛徒,我昔日对他不薄,却恩将仇报想致我于不忠不义之地,此次前来,定要报此之耻。”

梅长苏沉默了片刻,他确实没想到束中天会把这件事捅出一半,虽然不是事实全部,可也确实经得起推敲,眼下局势的天平似乎有些倾斜了。

束中天似乎并不满足自己这番话带来的效果,双手撑住船舷,“梅宗主,这几日以来,我都在一路追杀这个人,你江左盟庇护这个人而与我作对,值得吗?”

束中天是个老江湖,关键时刻的老辣让梅长苏有些凛然,可这档口上,黄芩却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梅长苏玩出兴致了。

强者是不会畏惧未知和风险,而这种危险和挑战更能挑起他的兴味来,不断挑战危局成为他们的乐趣和成就——梅长苏显然对眼下的局势,开始有兴趣了。

“束帮主,”梅长苏似乎带着一丝好笑,“你大举人马进我江左,就为了质问我是否包庇了你这个所谓的叛徒,恐怕另有所图吧?不错,我手里确实有这个人。”

梅长苏此时突然露口风,束中天心里猛地一凉,这等于梅长苏暗示他把柄在手,不由得咬紧了牙床。

“不过束帮主,一个叛徒引来大批人进我江左,只是为了抓这个人。在下觉得,在江左找人,怎么我江左盟不能尽一份力呢?我江左盟是软柿子不成?”

说罢,梅长苏一挥手,东岸霍然响起了一片号角,随即便是整齐的口号,旗帜一竖,整整齐齐一片人马在东岸集结起来,连同江岸也连起一片舳舻,只需片刻,东岸旌旗蔽日,蓄势待发。

即便是很多年后,束中天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也感慨那等睥睨天下的壮怀,像是阳光忽然落到他身上,泼洒出一片锦绣天地。

梅长苏静静地站在扁舟上,江水依旧平静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停留。束中天沉默着,直到江面重新平静。

“梅宗主不必动怒,在下前来,实非为了侵吞江左,既然阁下怀疑我束中天的诚实,是否愿意相对座谈?至于梅宗主所说的生意往来,在下自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束中天不是傻子,梅长苏前前后后直到最后才说出公孙衍在他手里的话,在这江湖面前自己绝然动他不得,而他这一招声东击西,也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

换句话说,梅长苏并不想跟他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闹翻,却也不怕他兵临城下。

梅长苏看了一眼江上的楼船,似乎依然有些不以为意,“束帮主是打算,继续在我这里大军压境,你我就可以入幕相谈?”随即一指他身后,“若是换作你束中天强敌环饲,你还愿意与我相谈甚欢?今日你船队一刻不走,长苏恕不奉陪。廊州是我翼护之地,在下——寸土不让!”

绕是束中天,也忍不住为他这句“寸土不让”在心底喝了一声彩,当即拍拍手,“好,既然梅宗主寸土必争,我束中天也当是江湖好汉!”说罢,便传令让人也放下扁舟。

楼船缓缓后退了几十米,束中天带着几人纵身落到扁舟之上,随即挥手,楼船缓缓往西岸退了过去。

“退十里河道,待我与梅宗主商榷而归!”

扁舟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依然是简单地抬了抬手,山坡和东岸上的部属立刻整合而去,不到一刻,江上就只余两叶扁舟。梅长苏抬起头,看着东岸临江而立的青山,扬袖而指,“那么久请束帮主,于贺岭与在下,单独相谈吧。”

半年前来到江左的时候,束中天就亲见过眼前这位新任宗主满屋药香的情况,此刻真正进入贺岭的茶室时,屋里依然点着药香,却并不浓郁,只是带着点心旷神怡的悠然味道。

屋里只跪坐着一名少女,茶水在她手中洗过茶来,再放入杯底,如此注入五次沸水,那药香便被茶香冲淡去来,氤氲在茶室上空。分茶,注水,待客入座之后,便微微颔首,起身退了下去。

束中天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直到少女退下,环佩声渐远,才转过头来,看着茶座旁边的一丛花草,“梅宗主……看似已成家了?”

梅长苏示意其他人退下,坐到他对面,抬手捏起茶盏来轻啜一口,既不否认也没有说是,只是看了看后面,“那位是在下一位挚友,也是江湖有名的美人。束帮主是北方巨擎,莫非素昧平生?”

束中天不开门见山,无非是想试探江左盟和他梅长苏的深浅。江上一通往来让束中天顿悟失策,此时固然是不愿意在自己这个年轻后辈这里处于下风。不过老江湖就是老江湖,永远比其他人沉得住气。

“梅宗主这么一说,在下倒是想起来了。”束中天眯着眼睛道,“铁笛声里斜阳树,秋千唤取乱红飞。莫非是天鸾派的美人?”

“好眼力,”梅长苏拍拍手,“自古以来北方有佳人,这佳人纵然难得,可佳人只倾心英雄啊。”

束中天低着头一笑,梅长苏这是暗地里奉承自己北方英雄辈出,并没有什么恶意,而方才试探一圈,这贺岭之上,竟然除了方才那茶道少女,再不见第二个旁人。

这人当真胆识过人,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贺岭,自己若当真动手,他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主人放下了戒备,自己也没必要再端着架子,执起茶盏一饮而尽,“英雄不过是爬上顶峰后被人顶礼膜拜和艳羡的最终,之前攀登和艰辛都必不可少,甚至攀登过程中,还会踩着其它同伴的尸体,甚至……为了争夺自己一线生机而将对方唯一命脉斩断——而当上英雄以后,又有谁愿意被人从深渊拖出那些人的尸体,去指着你讲述过去的黑暗呢?”

“束帮主所言极是,”梅长苏放下茶盏,抬起头来,“不过深渊里的东西,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恍如云烟而已。”

“阁下倒是深谙佛法,”束中天看着他,眉头深锁,此时这山峰之上,连同方才那少女气息也彻底消失,只留下他二人在山顶对茶清谈,“可深渊的东西,有,终究还是有的,时间等不到它化为尘埃。”

这边算是说到了重点,梅长苏沉默着,无意识地揉捻着手边的一片叶子,紫色的洋苏草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欣欣向荣,窗外却已然秋风萧瑟,透出一片肃杀的昏黄。

“非常之时采非常之法。束帮主这么做,其实无可厚非,不说别的,就是坐在如今九五至尊位子上的那个人,不也是经过了鲜血淋漓么?——只是翻出一个杀一个,难道束帮主,就只有公孙衍这一个隐患不成?”

黄昏已经完全被夜色所侵染,火烧云黯淡了,黑夜同时降临的还有秋色的寒冷,梅长苏裹了裹身上的白裘,目光再次转向了窗外。

束中天叹了口气,长久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有下面的人上山来,却并不往这边走,只是沿着外围一盏盏点亮屋外的气死风灯。直到所有人重新散去,再次陷入寂静。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早就毁掉那些东西?”梅长苏已经说的够明显,他自然也就没必要跟一开始那样遮掩,“可情况并不是谁人都能这么自由的。就像你说的,这种事儿,不经过地方官府默认甚至特意大开方便之门,根本办不起来,同样的,若是没有我们后面替他们办,这东西,恐怕老百姓一年到头吃一次,都难了。”

梅长苏终于转过眼睛,睫毛的阴影在双颊投下两片浓黑的阴影。

“我明白了,”梅长苏轻声道,“束帮主你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行成于思毁于随,真什么都不做,这种事儿就不仅仅是流放的罪名了。动了官营,那就是抢了皇帝的利益——不过恕在下多嘴一句,难道束帮主,金陵那边,没有什么眼线么?”

“眼线自然是有,但是暗桩埋不进去。”束中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我与当地官府联系太深,我会防,他们也会。”

梅长苏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拨了拨火盆,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再次冒起了泡,热茶重新飘起浓郁的味道。

“既然束帮主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公孙衍在我江左,但是不在我手里。”梅长苏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拢住茶盏,似乎想要借此获取一些温暖。

这个答案让束中天有些意外,却也算得上合理。然而梅长苏再次拢了拢裘衣,“但是公孙衍我不会交,他既然进了我江左盟的地盘,那就是我的客人,您要做这杀人的生意,这个面子,恕在下给不了,也不能给。若是您开了这个头,以后让我如何立足?”

束中天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语气顿时冷了下来,“梅宗主的意思,是谈不拢了?”

“如果您觉得,只有交出公孙衍才能叫谈的拢,那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梅长苏放下茶盏,“从贺岭下山一路无人,这山上除了每隔一个时辰有人上来巡视之外,可谓只有你我的空山。束帮主想走,或者想杀了我再走,都轻而易举。”

有那么一瞬间,束中天确实攥紧了拳头,梅长苏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不去杀了自己的冲动,却依然好整以暇道,“束帮主,那公孙衍,当真不是您派来的奸细吗?”

两人虽然还未推心置腹,但是差不多已经就事论事和盘托出的时候梅长苏蓦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啻给了束中天当头一棒。汾江依然大兵压境,公孙家族依然还在江左,既然梅长苏能让公孙衍开口托出盐铁的账簿,那么他必然留有后招。

博弈最忌生死相搏,适时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候意味着皆大欢喜;同样的,束中天此刻并没有杀了他就解决一切的能力和手段。

——这里是江左,不是北方,他没有在这里号令的魄力和手腕。

而梅长苏有,这里是他的地盘,能在沿江快速集结人马,可见他的江左盟治下训练是如何铁腕,自己兵临城下哪怕一兵一卒都未显示出畏惧,也看得出江左盟如何上下一心。他向外看过去,此时夜幕降临,外面不见人语声,只有气死风灯摇摇晃晃地透出一两声呜呜的风过之音。

“梅宗主,你故意气人的时候,真的很想让人掐死你。”束中天最终回过头来,盯着他眼前的青年。

梅长苏却轻轻笑出声来,“若是所有人都有束帮主这个胸怀,何愁不做大呢?不过在下还真没说笑,公孙衍,我能交也不交,我的面子也挺重要。”

束中天沉吟半晌,“那就看看梅宗主,有什么值得我给你换面子的好处了。”

梅长苏喝了一口热茶,感觉身上暖了片刻,这才开口,“正所谓不破不立,既然束帮主有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干嘛不扔了呢?发家致富也不一定非要干这种生意吧?慢慢抽身而退,不是更好么?”

“你说的容易,我何曾没有想过?”束中天皱着眉头,“如果这么容易退出,我早就退了,可盐铁于我峭龙帮而言,早就与老百姓一体,这时候抽身,我吃点亏不要紧,老百姓怕是都供不上了。”

“下家也不好找。”梅长苏适时补了一句。

束中天看着他哼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因为这个盐铁私营,我峭龙帮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实在说一句,我束中天也不是汲汲名利场的人,什么琅琊榜上第一帮派我不在乎,只想有个安生日子过。这个附骨之蛆,莫非梅宗主想试试?”

“我不要,”梅长苏凉凉地笑了笑,“我跟你不一样,这种擦边线,一开始我就不会碰。”

这话就是明摆着的冷嘲热讽,束中天却不甚在意,此时谈到这个地步已然不再仅仅是公孙衍的表面问题。根本问题解决了,他也就安全了。

“不过既然甩不掉,那就干脆送给别人,”梅长苏似乎有些累了,向旁边靠在窗前,“峭龙帮并非商人,只是一个帮派,小本生意算不得什么,为何不让子弟入仕?明经进士哪一条路都是正经的。到时候再从中运作一下,让真正的上头人做靠山分一杯羹,慢慢脱手不也行么?”

梅长苏这个想法非常大胆,但是可行性似乎也不那么简单。他束中天子弟们也有读书人,走仕途却也不难。梅长苏淡淡道,“你朝廷里没人,我有,我替你办。想要你的子弟当官,只要正经该干的干了,把这大元宝扔给上头人想来你也能办得到。”

“你的意思,是要我的人,把这盐铁生意给上头人……”束中天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却一时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

梅长苏扶着窗户站起来,将桌上的茶盏都收了去,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过纸笔,草草写了几个字。

“现在朝政虽然不明朗,但是可以起码看得出一丝走向。”他写上几个名字。“祁王因为赤焰案被牵连,罪名谋反而死。”他划去这个名字,心口尖锐地刺痛了一下,“淮王不闻政事,靖王被逐戍边,宁王太过年幼——以后能与太子比肩的就只剩下誉王。现在太子和誉王都已经参与政事,那么所谓上头人也不过这两位——束帮主,听懂了吗?”

梅长苏对此刻朝堂侃侃而谈,束中天心潮翻涌,他没想到这个病弱青年此刻对天下事的见识如此清晰。然而他的建议虽好,却有可能将弟子陷入另一重险境。

他想的是什么梅长苏洞若观火,此时只冷冷一笑,“束帮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这千里之行还未开始走,现在想这个是不是有点早了?何况就算到了那一步,有我梅长苏在,把你的子弟找个借口贬官外地或者革职驱逐,不也远离庙堂了吗?也比你现在热锅蚂蚁强吧?——怎么样,我替你甩了盐铁这个烫手山芋,束帮主乐不乐意,就看你自己了。”

更漏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在寂静的夜色里回响着。山风猛烈地撼动着山上的草木,树林中哗啦啦地作响。而此时远离欲界,仿佛伸手可摘头顶星辰。束中天安静地沉默着,梅长苏似乎有些疲倦,裹着白裘闭目养神,竟也真睡过去了。

然而他睡过去了,束中天脑海里却始终翻滚着无数念头。可他说得对,没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除非将这件事上呈一个有权力的人手中。他的强权剥夺对峭龙帮来说才是最大的好事,而再往后……

那么这里面最重要的环节便是梅长苏出手在朝堂中运筹帷幄,眼前这个熟睡不带分毫防备的人,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左右朝堂的走向?

再进一步,若真有这样的能耐,在江湖上,那不是终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威胁吗?

贺岭依旧只有夜间的风声,束中天有那么一刻抬起手来。这人脆弱的脖颈就在自己眼前,那么杀了他,是不是就能……

手触碰到白裘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猛地颤抖了一下。不,不能,此时杀了他,公孙衍只会狗急跳墙,失去最后庇护人的他将这个私密公之于众,他束中天迎来的,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夷灭三族。

灯花忽然爆响起来,梅长苏呼吸急促了片刻复又平静。束中天随手拿起旁边的衣服,顿了一下,还是披在梅长苏身上,轻手轻脚离开了茶室。

风林中的声音此起彼伏,寒风让头脑清醒了片刻。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晨光熹微,身后才有脚步声轻轻而来,回过头去,正是昨夜侍茶的少女,依旧袒领半袖,只是披上了斗篷,兜帽下面是一张明丽的容颜,正在逐一吹熄风灯里的烛火。见他回头,也只是微微颔首,便再次无声地离开,往山下而去。

而此刻还在沉睡的梅长苏,永远都不知道,他曾经距离死亡只有一刻,但正是这一刻之后,给他所带来的无上荣光。

注释(1):借口有人进入而要求开门侵略的历史史实,就是著名“七七事变”,又名“卢沟桥事变”,随即中国爆发全面抗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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